臣等奉旨成婚(124)
朝堂上鸦雀无声。
不少人已经垂着头只看自己的鞋尖,更有那些站位靠前的官员,凉飕飕的早晨,小心地擦着额头黄豆大的汗珠子,后背腋下的朝服都露出湿痕。
要说此时最为淡定的一拨人,当属武官世勋一列了,尤其是武官,各个垂眸看着前面人的腰带,不动不言,仿佛雕像似的。
新泰帝冷眼俯视阶下这些人,除了刚才一句话,也没再吭声。
果不其然,又沉默了一会儿,前列有个人慢吞吞地蹭了出来。正是刘坤此人。
“刘阁老,你有话说?”新泰帝眼睛眯起。
刘坤一贯是个水磨性子,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正中间,理了理朝服下摆,这才合掌行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缓缓道:“回官家,臣只是听到加开恩科和使节来访这两件事,都与太后千秋有关。所以啊,臣不得不斗胆问一句,不知道……太后的病情可好转了?”
金銮殿上只听到刘坤这一句话的余音,但又仿佛能听到众人震惊的心音。
既震惊他确实“斗胆”,又震惊他语含深意!
新泰帝坐在这张御座十年,才第一次直视刘坤的脸。君臣二人一上一下对视,看似平静,看似恭敬,但给人剑拔弩张之感,令人战栗。
他认真仔细地看着金阶下那张老脸,橘皮似的,笑眯眯的,怎么看怎么是个老好人。可就是这么个老好人,抓住时机,找到缝隙,想要直击要害——想要对付他!
他哂笑,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放松身体往后靠了靠。
吴炳胜立刻上前,朗声道:“刘阁老不愧两朝元老,所操之心甚重。太后有恙,有官家、有圣人、有魏王,还有太医院诸多太医精心照料,千秋为喜,自然能祛晦呈祥,阁老放心便是!”
这话说到一半,王志忠就暗暗松了口气。
说得好啊!
纵然太后痊愈赶不上千秋宴,也可说是为了祛除病气,仍然照旧举办。只是太后不一定会出席而已。
王志忠怎么想的呢?
他自然也有他的消息来源。以他来看,太后到底怎么病的,是谁出手,并不重要,他愿意相信官家没有意气用事,背后另有其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官家所为,又如何?只要能把此事度过,照他说少一个白氏,于官家并无坏处。
想必到时候,本朝也能迎来嫡皇子了吧?
刘坤听完,却满面惶恐,喊道:“如此看来,当真如国舅所言,太后中了蛊毒,再也好不了啦?”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站在一侧的白麓身上。
“什么?”白麓大惊失色,险些跪倒在地,“刘阁老岂能胡说八道!?”
他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刘坤,连忙冲上前对新泰帝辩驳:“官家勿信人言!臣绝没有对任何提及太后的毒啊!”
作者有话要说:左益昌,前文55提到的左副都御史,也是小楼他娘想说亲的那户人家。
刘坤,刘阁老,褚家的邻居。褚小楼发小的祖父。小楼正是翻到了刘阁老家,最后在发小的帮助下去了码头。
第101章
此言一出, 新泰帝闭了闭眼,王志忠更是急得险些顿足。
刘阁老立刻道:“这么说,太后当真中了蛊毒?和老娘娘一样的毒?”
在白麓回答之前, 前朝虽然对太后久不露面, 多方求医一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但并没有定论。也没人真得敢说太后中毒。
白国舅却亲自认证了这件事。
白麓一阵阵发蒙, 扶住头简直想要一头撅过去,刘阁老却过来“搀”住他,那把力气大得惊人, 硬是让他躲闪不得!
“国舅,你为何不说话?”
大臣们议论纷纷,都紧紧盯着白麓和刘坤二人。
白麓想甩开刘坤的手,偏偏还甩不动, 不由急道:“刘坤,朝堂之上, 你这是作甚么?!”
刘坤完全颠覆了他过去给人的印象,咄咄逼人地抓住白麓的手逼问:“国舅怎么不回答?太后当真中了蛊毒?”
“众人皆知你们白氏祖上乃是云贵土司, 更是五大寨之一, 想来对蛊毒了解颇深!我听闻老娘娘身在嘉兴, 也中毒身亡, 两位娘娘一前一后出事, 岂不是太过于巧合了吗?!”
“你、你莫要胡言乱语!”白麓急得脸红脖子粗,又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志忠却被刘坤一席话说得眉头直皱, 看向白国舅的眼神十分嫌弃,又带点怀疑。
国舅往日有这么不机灵吗?看上去简直和刘坤一唱一和似的……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人,不少武官都斜眼看着白麓, 令白国舅两腿发软,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又不傻!
他仇恨地转头看向刘坤,指着对方骂道:“老匹夫!你、你居心不良!”
如果给刘坤头顶打个弹幕,那大约是:就这?
刘坤脸色一转,袖子一甩,义愤填膺道:“我看居心不良的是国舅爷吧?太后娘娘明明中蛊,巫蛊之流想来不容见于前朝后宫,国舅爷却支支吾吾,分明是有意掩藏!”
太后可是白家人,她出了事,白麓闷声不吭,还能因为什么?
众人心中悚然,一片哗然。
这这这……这是指责白麓迫于上威,意指官家毒害太后?!
“刘坤,你莫不是疯了?”礼郡王卫远明呵斥道。
刘坤却精神大振,往上首拱手道:“史上曾有孝帝,皇父病重却沉迷享乐不去探望,孝期饮酒设宴,有悖人伦,视为失德而不配位,官家以为如何?”
殿内一下炸开了锅,不少人脑袋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刘阁老确实疯了!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整个大殿渐渐变得落针可闻。
“带走。”新泰帝面无表情,简单道。
很快便有禁卫军上前,堵住刘坤的嘴,直接将人拖走。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新泰帝起身,俯视众臣道:“望众卿能明辨是非,勿要佞巧多言。”
说罢直接下朝。
吴炳胜匆匆跟在身后离开,而在场竟没有人散朝。
“刘坤这是……?”一侍郎脸色发白看着禁卫军带走人的方向。
“首辅大人,这刘阁老是怎么了?”另一人忍不住问王志忠。
王志忠面色沉郁,冷哼一声,看向户部尚书瑞安:“不如问问计相。”
瑞安却神色不宁,强扯出笑容:“下官只是顺口一提,也没什么意思,哪知道刘阁老发什么疯……”他四下环顾,潦草地冲王志忠拱手,便提着衣摆离朝。
王志忠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这几个人,他必是要彻查清楚的!
他叹了口气,扬声道:“诸位大人都退朝吧,谨记圣言,讷言敏行。”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抓住还在发愣的白麓,低声道:“国舅差点闯下大祸!”
白麓面如金纸,讷讷道:“我……我——”他也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有种浑身发凉,大祸临头的感觉。
王志忠肃穆道:“我看那刘坤,誓要拉你下水,想利用国舅将污水泼到官家身上!”
凡是读过史的,谁不知道那孝帝的下场?直接被当时的太后强令退位,时年不过四十。刘坤的目的这才图穷匕见!
问题在于,刘坤藏得太深了,十几年没见他站过队啊。不管是昔年的珍王衡王还是魏王,他都没有任何牵扯,也没人拉拢他。本朝更不必说,就一位皇子,不成气候。
白麓嘴唇哆嗦,一下哭出声:“我真是冤啊,王首辅!我如今都想效仿何维经,直接在大殿上一头撞死,也好过被小人扒住不放——我白家两朝都老实做人,从不掺和政事和党争,如今怎么就成了出头鸟了呢?”
谁叫你白家出了两任皇后。王志忠暗道。
“为今之计,国舅还是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吧。”他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当天不过午,赵义清就带着人手去了户部,带走了瑞安,并传唤了安子贤。整个长历的权力部门都颇有种人人自危的感觉,明面上不敢讨论,私下却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