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刺(38)
萧绝抿着唇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平生走这一遭,还是第一次受人如此关爱。
小蒲扇似的眼睫轻颤两下,将碎银般的月色掀起微末的波澜。
“御哥,”他握住傅少御的手腕,正色道:“真的无碍。”
“下次遇见危险,自保第一。”
傅少御反握住他,牵着人边往大殿方向走,边高声叫人,没一会儿,一道清越带笑的声音从殿侧后的柱子传来。
“两年未见,阿御比昔日豪爽许多。”
傅少御道:“怎么是你?”
语气算不得刻薄,但也说不上和善。
“惊讶的人该是我。”
那人从檐下走出来,一身青衣,衬得人颀长清瘦,白净的脸上笑容和煦。
“前两日见绝影来问赤练的解药,你并未现身,我想也许你还在怨我,不肯再来桐溪找我。怎得今日又来了?”
萧绝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暧昧来,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傅少御道:“且先不说废话,林子出口蚕丝样的东西是什么?可否有毒?”
“新养的蜘蛛,大概是有毒吧。”
说话间,那人已来到近期,淡淡扫了一眼萧绝脸上的伤口,目光又落在傅少御身上。
“新朋友?”
“什么毒?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你们何时认识的?”
“最后问你一遍,有没有毒,解药在哪。”
傅少御的面色已经沉如夜色下的山脉。
那人脸上的笑容这才淡去,认真地看了一眼萧绝,然后转身就走:“随我来。”
绕过大殿,穿过一方药草园子,他们进了一间木屋。
清一色的竹制家具,看起来有几分清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气。
这是封彦的卧房。
“先坐。”
封彦到墙边的竹架上找东西,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又在其中挑拣几番,才拿到桌前。
他打开药瓶,以竹签挖出一小块红色药膏,要往萧绝脸上抹,傅少御先一步拦住了他。
“这是什么?”
“蛊虫尸体晒干后研磨成粉,又和腐莹草的汁液调制成的药膏,有去腐生肌之效。”
见这二人都皱起眉头,封彦把药瓶放在桌上,笑道:“用不用随你们,那新养的蜘蛛毒性也不算烈,顶多烂掉半张脸而已。”
傅少御二话没说,拿起药瓶,挖出一块敷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封彦面上的笑僵了一瞬。
“阿御,你这是何意?”
“非要我说明白?姑姑人呢?”
“……教主去西北了,下个月要给你外祖父贺寿,忘了吗?”
封彦又看了一眼萧绝:“他既是你的朋友,我若害他,你岂不是要恨我入骨?”他叹息一声,“药膏无毒,只是腐蚀掉伤口周围的皮肉时会难受些。阿御你大可不必这样以身试药。”
傅少御说:“希望是我小人之心了。”
封彦又问:“你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顿了下,他又加了一句:“教主临行前命我暂代教中事宜。”
既如此,傅少御便抹去萧绝的参与细节,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封彦闻言思索片刻,道:“那我便随你们去一趟上冶,正好也瞧瞧那六月冰炼成的药有多厉害。”
说完公事,私事也没什么好谈,三人决定明日起床后再动身,封彦要亲自带他们去房间休息。
“不必,”傅少御拒绝得干脆,“我们只需住一间,让人带路就好。”
封彦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他喜欢你。”萧绝定定地看着傅少御。
“别说话,给你抹药呢。”
傅少御把药膏小心地抹在他的伤口上,指腹一点点将药揉匀。
萧绝垂眸不语,暗想若是这药膏当真厉害的话,只怕傅少御的手指也要脱一层皮。
等到上好药,萧绝又道:“说说你们怎么回事,不然我想杀了他。”
傅少御盖好瓶盖,把药瓶放在一旁,道:“算是儿时玩伴,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
萧绝杀人的心思更重了。
第36章 温泉浴
傅少御把萧绝抱上软榻,惺忪烛火将他本为锋利的面部轮廓模糊出几分温柔神色。
他俯身想吻萧绝,却被偏头躲过。
“嘴巴不想要了么?”
脸颊上抹着去腐生肌的药膏,萧绝怕他胡来沾到嘴唇上。
傅少御哑声道:“你方才为了护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我这张嘴巴只要能吻到你,没了又何足可惜?”
萧绝轻笑出来:“当时是我不及细想,若再重来一次,决计会推你出去做挡箭牌,片刻也不会犹豫。”
他把压在身上的人掀到一旁:“你休要花言巧语,扯开话题。”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知你心意。”
傅少御在他身侧躺好,望着头顶的帐幔整理思绪,片刻后才开口。
“封彦本是我外祖父身边的小书童,算是我的伴读。当时我们关系称得上不错,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一起。”
萧绝淡淡“哦”了一声,侧过身,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
“十五岁那年,我身边的婢女相继中毒而亡,养的两条狗也突然不知所踪,事有蹊跷,我便暗中调查。”
萧绝挑了下眉:“是封彦所为?”
“嗯。”
傅少御也侧过身,和他面对面躺着。
“外公念他伴我多年的情分,只将他逐出家门。封彦无父无母,便来了桐溪断龙山拜入姑姑门下。”
他讽刺道:“也不算埋没了他一身制毒的好本事。”
“你没问过他原因吗?”
“问过,”傅少御闭了闭眼,“他说的理由,让我无法接受。”
萧绝的心蓦地皱缩了一下。
他没问那是什么理由,因为他已隐约猜了出来。
无非就是爱慕与嫉妒,藏在一张温和无害的表皮下面,越压抑,越扭曲。
不敢轻易宣之于口,又实在嫉恨不已,只能揣着隐秘心事,将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一杀死。
情绪压抑到极端时,甚至连狗也不放过。
他很能理解封彦的心情,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为了独占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
但他自诩比封彦更聪明。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走神了。”
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萧绝盯着傅少御眉骨下的深邃,说:“我在想,若有一天我也杀了你的某个侍女,你会不会也这般绝情,与我断交。”
傅少御笑道:“现在我身边只有绝影一个护卫,没有侍女。”
“你懂我的意思。”
萧绝主动躺进他的怀中,羽睫在抬眸时轻刮过男人坚毅的下巴:“若某天你发现我也是十恶不赦、滥杀无辜之人,该当如何?”
傅少御敛去笑意,垂眼与他对视良久,才道:“那我就将你囚困起来,教你这辈子不能再出去祸害他人。”
萧绝痴痴笑了起来。
“对他就是恨不能此生不再相见,对我就是要囚禁一生,你这等侠义为本之人,难道不知‘公义’二字首要条件便是一视同仁?”
“旁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傅少御哂笑一声,一把扯过被褥蒙在两人头上,于一片漆黑中压了上去。
萧绝忙用袖口掩住半边脸颊,才放心与他厮磨缱绻。
暧昧低沉的喘息,混杂着欢愉与忍耐,从锦被下丝丝缕缕地飘逸出来。
满室的烛火轻晃,摇碎了从窗棱缝隙中钻进来的月光。
这次时间格外长些,倒不是别的缘故,只因傅少御的右手上也沾了药膏,怕残存的东西殃及两人的命根子,只能换成不甚熟练的左手。
掀开被褥时,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像是刚从温泉雾水中捞出来,散乱的头发绞缠在一处,不分彼此。
此时夜已阑珊,山野寂寥,只能依稀听到窗下草丛里的几声虫鸣。
傅少御道:“带你去处好地方洗洗。”
萧绝此刻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弹,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出了屋子,三绕五转穿过茫茫夜色,最终来到一方蒸腾着雾气的水池边。
点点萤火在空中来回轻荡摇曳,翩跹成一条流动的星河。
周边静谧得连虫鸣声都不复存在了。
雾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这是哪里?”
“是姑姑特制的药浴池子,引了山中的活泉,池底铺了许多药材,对身体大有裨益。教内有几眼这样的药池,姑姑疼我,专门给我辟了一眼,上次来都是两年前了。”
“来这儿是舍不得故交,特来探望?”萧绝故意这样问。
傅少御轻笑地咬了下他的鼻尖:“自然是来看望姑姑。”
他矮身探了下水温,触手温热,这才将萧绝小心地放进去。
萧绝摸着池壁竟也如玉般光润温泽,便知池子的主人定是用了心思打造此处。
身心放松下来,他神色慵懒地靠在池边,单手支着脑袋,隔着一层稀薄的水雾,饶有兴趣地看着岸上正在宽衣解带的男人。
水汽逐渐弥散开,衬着星星点点的萤光,银河便掉进了他眼中。
傅少御正准备脱掉靴子,一只湿淋淋的手臂穿过缭绕雾气拽住他的手腕,随即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水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傅少御从水池里浮起来,抹去脸上的水珠,却没见到萧绝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