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第一小白脸(157)
皇后只知道自己是在明亮温暖的大殿里与儿子推心置腹款款而谈,哪里知道凌凤箫眼中的世界就是一片血海,他身处满是尸骸的血海之中,耳边充塞着万千怨鬼哀嚎,神智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世间万民的怨气所吞噬——还要在临界点一边维持清醒的神智,温良的仪态,一边听皇后计划着怎样偷天换日。
爱洁者,往往陷足于泥沼,欲逍遥者,往往被缚于尘网。人在江湖,命不由己,换成朝堂宫廷,也是一样。
凌凤箫轻轻靠在他肩上,他把这人往怀中搂了搂,有规律地顺着毛。
十五六岁时,他们相识未深,有人说他这一生不过身不由己四字。
那时候,林疏以为这不过是偶发感伤,无凭无据的自嘲,现在想来,这句身不由己,确实就是这样从始至终地贯穿了他的一生。
凌凤箫并不喜欢这个世界,林疏是知道的。
方才在梁上时,他想,皇后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直接告诉他,人间的皇朝夺走了天道的气运,容不得凤凰这样的先天血脉存在,凤凰嫡脉的男孩子不允许活在世上,或者再告诉他,凤凰血脉需要气运的滋养,若不做人皇,不去获取人皇的滔天气运,凤凰血脉觉醒之日便是枯涸之时,岂不是比方才那样的劝说更奏效些么?
可那时,看见凌凤箫的眼神,他就又明白了。
凌凤箫这样的人,他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他对这个人世没有留恋,对世上的人没有眷爱,假若要么当人皇,要么死,这人可能也不会去当皇帝,而是逍遥几天,安静等死。
最近他变成了世间怨气的化身,有些地方已经不大像人了,更加厌世。
皇后约莫是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知道想要让他乖乖当皇帝,只能想方设法去绊住他。
对此,林疏又能说什么呢?
他将自己的手覆上凌凤箫的手。
凌凤箫抬起脸看他。
眼睛好了一些,血色消退了,留下一对乌墨一样的眼瞳。
林疏揉了揉小鸡崽的头。
凌凤箫哼唧了几声,坐直身体,看样子状态稳定了不少。
那几声哼唧在林疏脑海里自动转化成了小鸡崽的“啾啾啾啾”。
看他状态好了不少,林疏开口道:“萧灵阳在此处装了‘顺风耳’。”
凌凤箫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他听到了什么”。
——而是问:“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能耐?”
林疏:“……”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萧灵阳听到的是凌凤箫与皇后的前半段对话,主要是商议皇位的归属。
但要说性别,也是模棱两可,并没有直言凌凤箫其实是男身,能不能猜出,就要看萧灵阳的脑子是否好使了。
凌凤箫极端不满:“终究还是让他逃过一劫。”
林疏:“他看起来并不高兴。”
凌凤箫:“或许是对母后失望。”
林疏觉得有些道理。
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母后,最后却满心里都是凌凤箫,萧灵阳或许心中不大平衡。
“不过也不尽然。父皇与母后之间,必有蹊跷。”凌凤箫缓缓道:“若有机会,我会查清。”
林疏“嗯”了一声。
此时,宫人陆陆续续从后殿走进来。
皇帝的遗体,总不能不处理。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一个皇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风浪,甚至最后的遗诏都被皇后轻描淡写焚烧殆尽。
凌凤箫问林疏萧灵阳现在在哪里。
林疏分了一缕神念,一直关注着萧灵阳的举动。
弟弟在海棠花树下失魂落魄一番后,突然暴躁,踹了一下树,弄了满头满身的落花,清理了好一会儿才干净,故而更加闹心。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温良恭谨地继续跪回了大殿门口。
凌凤箫听完,勾唇笑了笑:“能耐了。”
又道:“背后必有人指使,意在离间他、母后与我,出去后,我盘问他。”
林疏点了点头。
说完了这些事,凌凤箫拉起林疏,绕到屏风后。
屏风后的香炉还在袅袅而燃,白烟流淌,与药味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他拿了一块烧到一半的香炭,弄熄,然后收了起来。
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座大殿,确认没有别的顺风耳或留影珠一类物品。
前殿与后殿连接的走廊,挂满层层轻纱,缀了小颗的明珠,风一吹,白纱就在水流一样的白烟里轻轻拂动。
凌凤箫望着纱幕,对林疏轻轻道:“原以为此间事将毕,却还要拖你在尘世多蹉跎不少时日。”
林疏说,无妨的。
又说,你还可以么。
凌凤箫深吸了一口气,道:“来到人多之处,血海翻腾便愈加剧烈,宫中血气本就浓重,以至于我神魂更加不稳。”
又道:“若非在你身边可以暂时清净,此刻恐怕已然入魔。”
林疏只看着他。
小鸡崽。
毛茸茸的小鸡崽。
叽叽叽叽啾啾啾啾地说着一些撒娇言语。
凌凤箫却仿佛看见了什么珍奇的东西一般,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说:“这位仙君,你是不是笑了。”
林疏:“嗯?”
他笑了么?
没有感觉。
凌凤箫伸手碰他的眉眼,又碰了碰嘴唇:“似乎笑了,好看……”
林疏既茫然又无辜,适当地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剑修此时应该流露出的疑惑。
凌凤箫和他玩了一会儿,收手,望着重重宫门,眼中有隐约的怅惘。
林疏陪他望着。
凤凰血脉,不做人皇,就会死。
可做了人皇,他会不高兴。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也惘然了。
过一会儿,凌凤箫收回目光,整理好表情,冷淡道:“去收拾萧灵阳。”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下面我将用我的实力……
第179章 羿日神箭
哀悼的仪式进行得很顺利。
而那原本消失的凤凰虚影再度出现, 彻夜彻夜在宫殿上空盘旋。林疏知道这是皇后引来的凤凰残魂, 制造异常的天象, 可以给将来会发生的大事造势,自古以来玩弄人心者,对此法用得都很纯熟。
哀礼结束, 众人退去,萧灵阳见没有自己的事情,望四周瞅了瞅, 也想告辞。
凌凤箫冷冷道:“你留下。”
萧灵阳立马像个被拎住了脖子的鹌鹑, 不动了,但梗起了脖子:“我不留。”
凌凤箫道:“跟我回去。”
萧灵阳低着头, 但抬眼看他,目光又怂又恨, 还带着三分探究,回道:“我不去。”
“哦?”凌凤箫道:“你要去做什么?”
萧灵阳:“你管我?”
凌凤箫看着他, 声音很阴森:“管的就是你。”
萧灵阳:“……”
他站在原地不动。
凌凤箫:“你听不懂人话么?”
萧灵阳:“……哦。”
然后跟上。
凌凤箫冷冷看他一眼,拂袖前去,红衣拂地, 华丽雍容到了极点。
林疏就眼睁睁地看着萧灵阳缀着凌凤箫, 想去踩他的衣摆,将其绊倒。
一脚还没下去,凌凤箫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振袖一挥,无形气劲荡出来, 先把萧灵阳弄了个趔趄。
林疏:“……”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姐弟情吗。
真是感天动地。
到了梧桐苑,凌凤箫在大殿主座坐下。
萧灵阳站在他下首,微低着头,眼睛不住地往林疏那边瞟,似有求助之意。
林疏往后退了两步,以示爱莫能助之意,然后被凌凤箫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凌凤箫看着萧灵阳,稍施术法,萧灵阳藏在身上的那枚顺风耳便被勾出来,漂浮在空中。
萧灵阳见这东西败露,咬了咬嘴唇。
凌凤箫道:“你想说点什么?”
萧灵阳:“不想。”
眼看河豚要炸,萧灵阳要作死,林疏赶紧轻轻咳了一声。
凌凤箫呼吸了几口气,声音勉强平静:“听到了什么?”
萧灵阳没有好气:“听到你和母后商议要谋朝篡位!”
“好,”凌凤箫淡淡道:“有什么想法?”
萧灵阳蓦然抬头看他,眼眶泛红,声音忽然有些拔高了:“你们想当皇帝,和我说一声就是了!我……又不是,又不是不会给,你们,你们何必……”
话未说完,被凌凤箫打断。
凌凤箫冷冷道:“跪下。”
萧灵阳恨恨看他一眼,跪下了。
凌凤箫:“错在哪里?”
萧灵阳大声顶嘴:“我没错!”
凌凤箫垂眼看着他,半晌,道:“没有长进。”
萧灵阳:“有长进又怎样?你们逼我白白学了那么多东西,最后不也是不要我当皇帝?”
凌凤箫把那枚顺风耳拿在手中,声音放轻了些:“你以为我要和你说皇位的事情么?”
萧灵阳眼眶更红了,似乎有些想哭,声音也有些微变哑:“不然呢?”
凌凤箫握着那枚东西:“谁让你放了这东西?”
萧灵阳:“我自己放的。”
“嗯?”凌凤箫反倒笑了:“你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么?”
“我……”萧灵阳词穷:“反正说了你也不信。”
凌凤箫道:“说来听听——若你真能想到这个,倒是我小看你了。”
萧灵阳道:“我做梦梦见的。”
林疏:“……”
凌凤箫:“?”
他勾唇,笑意深深:“来,说给我听,怎么梦见的?什么时候梦见的?”
萧灵阳道:“三天前,我睡觉时,听见有一道声音对我说,凤凰山庄包藏祸心,打得是自己称皇称霸的主意意,还要……还要把有凤凰血的凤阳殿下当枪使,我说我不信,那个声音就说,如若不信,他教我一个阵法,用蛇血画在顺风耳上,可以让它气息隐匿,不被人发现,把它放在皇宫里,尤其是帝后所居之处,然后我就……”
凌凤箫:“然后你就去做了?”
萧灵阳声音居然还很委屈:“嗯。”
林疏心想完了,这下弟弟的命估计是保不住了。
没想到凌凤箫居然还很平静,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他的心,累了,林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