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反派之后(43)
侍卫不知在墙上按了什么机关,厅堂正中央的地面石板被打开, 一阵咯啦咯啦的声音, 露出了一尊雕塑。
准确来说, 是一个精美的银灰色金属物件摆在木案上。
那物件形似一个□□,大小有一人怀抱,上有繁复的蓝色花纹。
这就是神风盘。
神风盘就这样静静地摆在这里, 临画沉默了好一会儿, 心道,说参观就真这样摆在这里让我们参观呢?
“神风盘应该怎么用?不给我们‘客人’展示一下?”他站起来,走到神风盘前,见侍卫没有制止, 就俯身仔细地看了几眼。
盘上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凹槽内没有花纹,像是用来放什么东西的。
侍卫道:“需要一样所寻之人的随身物品, 没有的话,恕我不能展示。不过主人吩咐,能给客人看一场戏。”
临画暗叫糟糕,他们并没有荆苦的随身物品。
只是……看什么戏?
侍卫话音刚落,临画便见神风盘上方忽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灵气聚成的镜子。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爆发的嘶吼:“你胡说!”
这是荆苦的声音!
梨越也是一惊,凑上前来。
镜子投射出的画面有两个人,白雪茫茫,正是风雪密境内。
荆苦站在一片雪地里,脚下的雪变为了血红色。可这并不是他的血。他双手紧握着那把金刀,金刀的刀刃已经没入了一个紫衣侍卫的胸口。
二人刚刚似乎在交谈,最后爆发了冲突。侍卫被一刀结果了性命,可脸上最后挂着的,是一个轻蔑嘲讽的微笑,在寒气中慢慢僵硬。滚烫的血顺着刀刃不断下滑,很快就没了热气。
荆苦受了很大惊吓一般,猛地抽出刀刃后退一步,连退几步后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金刀也脱了手。
他慢慢举起手看到自己手上的鲜血,表情震惊而茫然,还有几分恐惧。
雪花有鹅毛大,结成团砸下来。荆苦还穿着单衣,嘴唇冻得苍白,但他却像不知道冷一样把手插进雪地里,拼命地洗着手上的血迹。
镜中画面渐渐拉远,荆苦缩成了火柴大小;而远处正飞掠过来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是凤子衿。
临画好像明白这“一出好戏”指的是什么了,心悬了起来。
“你傻了吧!不知道冷吗?”凤子衿奔到荆苦身边,第一反应就是把他的手从雪堆里拉出来,怒骂,“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少年人的一双手已经冻成了僵紫色,凤子衿抓着他的手腕,火红的灵光闪烁起来。
“……义父?”荆苦似乎被灵火的热气灼了一下,抬头看向凤子衿。临画才发现,原本荆苦澄澈得惊人的眸子不知何时已暗沉了下来,变为了幽黑幽黑的两潭,连一点点微茫的光线都吞没不见了。
凤子衿也不自觉怔了下,道:“我给你的灵力,你为什么不用?你真以为冻不死人是吧?”
荆苦却毫无反应,脸上还是空落落的神色,低声道:“义父?……噢,您来了啊。”
“没关系,苦不冷。”他反应慢一拍似的,终于笑起来,“义父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凤子衿转过身道:“你说呢?过来,我背你走。”
他俯下身,荆苦环住他的脖颈,脸贴在细腻的红色布料上,悄悄问道:“义父不问我为什么杀人吗?”
这语调像小孩子撒娇,近在耳边,又轻又低,凤子衿道:“杀就杀了,一个侍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受伤不就可以了。”
“一个人……一条人命,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荆苦笑了一声,下巴搁在凤子衿肩上,出神地望着飞快远去的雪景,“义父要带我去哪呀?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临画心说,凤子衿当然知道这是哪里,但他不可能告诉你的。
没想到凤子衿却说:“这是雪半山,梨家的风雪密境。”
“噢。”荆苦仿佛一点都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又应该怎么出去,轻声应道。
他微微仰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灰白色的穹顶,道,“义父,这是您第一次背我呢,很温暖……这让苦想到十岁那年,您救我的时候了。那天的天,也是这个模样,也是在下雪。您还记得吗?”
凤子衿道:“……记不大清了。”
“记不清也没关系。”荆苦微笑道,“我来告诉您。”
他低头,在凤子衿耳边慢慢开始讲述。
“那年冬天,我不慎落水,冬日衣服又重,吸了水之后手脚根本抬不起来……苦以为自己要死了,死前最后看到的居然是灰不溜秋的天空,真是可惜。
“结果……我看到红色了。那真是非常好看的红色,苦这辈子都忘不了。原来是您跳下来,把我救起来了。”
临画想象了一下,灰蒙蒙的冬日,荆城里飘着细雪。红衣狂客怀中抱着落水的少年,一步步送回家中。那时桃李还未放,黑白灰的暗淡风光里只有这一道红色是鲜亮。
“不要说了,我想起来了。”凤子衿低声道,转过头加上一句,“你不要看这些雪景了,白茫茫的一片看多了,眼睛会看不见的。这种病叫雪盲,我有没有和你讲过?”
想了想,他又道:“实在不行你就看我。”
猎猎红衣在雪地里飞掠,像一把白雪里燃烧的火。荆苦听话地点头:“好啊,能看着义父,苦也是很开心的。”
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临画四处搜寻,只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松柏,除此之外就是形态相似的山峦。再没有别的标志性的地标。他们又没有荆苦的随身物品,照这个样子,即使他们进入风雪密境,也找不到荆苦在哪里。
不过很快地势就出现了不同。
凤子衿带着荆苦奔向的地方,是一处断崖。从神风盘里看,断崖竖直的石壁全是森冷的青灰色,高不可攀。红色的小点来到了断崖之上,而在那里原本就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了。
是姚冠华。
他还穿着“郭岩”的衣服,容貌却已改变了。左腰上别的不再是判官笔,而是长剑。
隔着镜子,临画也能感觉到他撤去了伪装之后,灵力的涌动。齐家是他补魂的最后一步,姚冠华的魂魄已经完整了。
荆苦也看到了姚冠华,但他的神色没有改变,道:“义父,放我下来吧。”
凤子衿一顿,接着放下了荆苦。后者蹲下来看一看凤子衿冻得通红的赤足,道:“义父,您为了我是费心了。”
这句语气颇为古怪,临画心里一紧,只见荆苦带着笑抬起头,道:“您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确实是太费心了。”
“将死之人”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临画凛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打量了几眼厅内的侍卫,袖中滑下银刃,胳膊碰了下梨越,暗自准备动手。
凤子衿沉默不言,片刻后道:“你不要多想了。”
荆苦却别开话题,道:“义父,您说你不记得救我落水的时候了……您记忆这么好,区区九年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因为,您当时想的根本不是被您救的这个孩子,而是这个荆家……非常符合您想要的条件吧?”
此句一出,凤子衿的表情终于破碎了一分。他移开眼,低头,笑了几声:“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姚冠华对凤子衿道:“啧,早叫你养这个小崽子不要养出感情来。四年前为了教他突破御灵,你居然和梨家解除了合约。我以为你就是偶尔发疯一次,结果三个月前你居然留了他一命。”
“那把金刀被你注入了灵力,叫他活了下来。”姚冠华甩开折扇,“可是我就不懂,你这样有什么用处?明明是你自己选的。”
镜子外,临画垂下眼。他猜对了。
在姚冠华能力尚未完全恢复,无法主动寻找下手对象时,都是他来告诉凤子衿标准、凤子衿来决定人选。
在临画的印象里,姚冠华固然有后天的原因,但其本人天生就有点病态。反社会人格通常缺乏共情能力,在他眼里,恐怕除了他交好、上心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人的命都只是数字而已,或者是他利用和玩乐的工具。
这种心态,与凤子衿某种程度上是一拍即合的,区别只在于,凤子衿对取人性命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爱到处游逛,姚冠华合他的交友标准,那帮这种“小忙”——挑选人选而不在初期就被看出规律来,自然不在话下。
九年前凤子衿兴致上来,救了个落水的孩子送回家,结果发现这个孩子的家里……正好符合姚冠华的需求,他会怎么做?
大约是,即刻就告诉姚冠华了。
临画从神风盘上移开眼,忽然出手,银刃向四个角落冲去。身旁一直紧跟着的侍卫立刻上前拦截,他以汀蓝应战。
那一边梨越抱起神风盘准备往木窗上撞,结果痛叫起来:“这里有结界!”
门外的侍卫也被惊动了,临画一剑在门上盖上一层火墙,道:“有结界不是太正常了,拿你的剑砍啊!”
神风盘滚落到地上,发出巨响。
镜子还在投影。
荆苦带泪的眼睛里迸发出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凄绝来,眼泪被寒风一吹,冻成细碎的冰,“那个侍卫告诉我的时候,苦想过要信您的。可是您没有给苦这个机会。”
“你留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宁可和全家人一起死掉!”他站起来,走到凤子衿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嘶吼道,“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家?你去找别人啊,去找别人代替我全家去死!你让我自私一点,哪怕死的是别人我都还可以继续蒙骗自己信任你!”
凤子衿一个字都没有说。
救他落水是一时兴起;四年前和梨家不欢而散也是一时兴起;三个月前保下荆苦的命的时候,都也只觉得是一时兴起。直到现在,不是“一时兴起”了,可已经明明白白地成了笑话。
荆苦笑起来,眼泪不断滴落:“是啊,您不是罪魁祸首。您真是置身事外、清清闲闲,隔岸观的这火……好看吗?”
任多少血和眼泪流干,凤子衿都只是饶有兴趣地旁观,眸子如火,却是冷的。
冷得一腔热血都被冻了个透,连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让他有念想。
“那我再问您最后一件事。”荆苦道,声音越来越高,“您是不是原本想今天杀我?您不是来带我回家去的,您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临画能猜到,三个月前姚冠华发现荆苦没死的时候,一定是问过凤子衿想怎么处理的。那个时候,凤子衿的答案恐怕是“等你魂魄补全之后,我会杀了他”。
结果姚冠华在齐城发现他还在玩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说好的杀没有杀,眼看秋家一来,噬魂真相都快被荆苦知道了。
他本就谨慎,自然不可能留一个灭门后的遗孤,才有绑架这一出,也要让凤子衿做出决断。
凤子衿喉结动了动,道:“我改变主意了。今天我没想过要你死。”
“改变主意了?那好啊……哈哈哈。”荆苦勉强笑了几声,笑容彻底消失了,“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恩戴德?你救过我两命呢,是吗?义父……您真是,好冷的心啊。”
他在这两个人面前,孱弱得像个幼童。杀他全家的凶手,他伤不到;欺瞒他九年的帮凶,他下不了手。
九年仿佛大梦一场,梦醒了,只有自己像个丑角。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懦弱,仇人在眼前,可他只想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