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自前去办他本来进城要办的事。
上书坊中还了书,这才回了村子去。
事情自虽已答应了下来,却也还得与萧护说上一声,毕竟那少年来了,也只能住在萧家。
便是他在家里头说得上话,萧护许多也听由他做主,但连知会一声都不曾便贸贸然的带个人回去,却也不像话。
“哥哥若怕挨骂,便教我去与爹爹先开口说。”
回去的路上,萧元宝见祁北南一直默着没说话,上前握住他的手,十分仗义的说道。
祁北南本是觉着今儿那少年眉眼有些微的眼熟,好似昔年见过一般,只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彼时一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之人,他记性再好,却也不能将所见过之人都清晰记得。
只是想的入神,没有言语。
他听见声音回过神来,见萧元宝如此说,不免失笑,却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我心中忐忑得很,你说要是萧叔生气,不教那哥哥进家里便罢了,若是连我也一同赶出来了怎么是好。”
“爹爹哪有那么凶!”
萧元宝睁大眼睛,立为萧护辩驳了一句。
见祁北南忧心忡忡的神色,转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哄道:
“若真是这样,那便说是我要那哥哥来的,爹爹总不会将我也赶出来。要是将我也赶走的话,他不仅没了乖孩子,还没了人给他烧饭呐。”
祁北南点点头:“说得在理,只是萧叔不赶我的理由可有?”
萧元宝仔细想了想,道:
“实在是爹爹要将哥哥赶出来了的话……”
“嗯?”
祁北南偏过头看着萧元宝。
“那我就将罐子里攒的钱都给哥哥,不教哥哥饿肚子。”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鼻尖一下:“大老爷真是好善心!”
两人笑说了几句,萧元宝转又忧心道:
“要是那个哥哥明日没有按约到县府门口呢?又或者他很担心咱们没有守约呢。”
“这一日的功夫便是教他好好想想,若是明日他不曾来,说明他改了主意。早早的想清楚是好事,未免来时再后悔。咱们本就有心帮他,也不可惜了那一吊钱。一日间,他也不需胆战心惊,应当信任咱们守约。”
萧元宝点了点脑袋。
回到家中,祁北南便与萧护谈及了少年的事。
萧护道:“今年连岭县也这般多雨水,临江河的村县少不得受灾,只是不想已然这般厉害了。”
“天灾人祸,幸得知县有所作为,否则这些难民只怕饿的饿死,病的病死。”
祁北南道:“若不作为,这般天时,死病的多了,未及时安置,只怕引出瘟疫。彼时便不是流民的事了,殃及整个县城。”
萧护默然,他倒是不曾想到这些去。
眼界之上,他确实不如祁北南看得远。
不过就眼前收那少年一事上,他倒能看明白。
“既然收留流民可减少些赋税,便是不多,也比盛年强了,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让他来也无妨。”
“秋后新买下的土地收割了粮食便能交到手上,到时候我这腿脚还未好齐整,多个人搭把手料理田地也好。”
他们的田地多还是赁出去给人种,秋后收地租和粮产。
这般租赁每亩旱地的地租为年五百至七百文,水田则在秋收时收取一到两成的粮食。
朝廷的赋税则是租赁田地的农户自行缴纳,也便是说地租和粮食是纯粹的进账。
虽瞧着不错,赁二十亩田地出去,一年能有十几贯钱的进账。
可这是正经的租赁买卖,还是大不如自有佃户的人家。
若手底下有佃户,二十亩地能营入此番进账的两倍多。
因着佃户寻常来说都是贱籍之身,全然依附于主家耕种田地讨口饭吃。
自是没有资产的,吃用皆然是主家,与那高门之中的奴才是一个道理。
为此主家每年只需缴纳了朝廷的赋税田产,再给这些佃户一口饭吃,余下的自然更多。
而像是平庄那般,主家是官老爷,赋税减免,更是纯粹进账口袋间了。
萧护虽也眼热这般,只是他们家里为着多买几亩地俨然已是掏空了家底,自是没恁资格去养下许多佃户来。
像是他们这般良籍农户,哪怕朝廷不限制所有土地数量,可惜未曾营商,又无官衔免赋,如何能够起家经营的起这么大个摊子。
为此也只能是将土地赁出去,一年攒上一年。
待着手头宽裕些了,就将自家小门小院修缮的更宽敞,逢上灾年低价捡选两个卖身的,一个步子一个步子的慢慢往上走。
如此缓缓经营,方才从小农户做成村中地主人家。
这番日子滋润了,不为衣食所愁,便再送儿郎子侄读书,若祖坟冒青烟,可考得个秀才举子的,日子便能更上个台阶去。
萧护既然决定选了这条路子走,便是不必祁北南多点通,如今既得好机遇县府还免赋税三年,他怎有不肯的道理。
多了家里养不下,一两个却还是不在话下的。
如此多一个人手,也能少赁两亩地出去。
于是翌日一早,祁北南便再去了一趟县城。
那少年料理完亡父之事便径直前去了与祁北南约定的地点,待祁北南按着时辰差不多到时,少年已在县衙外头的石墩儿上坐等了许久。
“你父亲可安置妥当?”
“俺将爹葬在了城郊角子山,一颗大榕树下头,位置好记,清明时,俺还能去与他上香。”
祁北南应了声,这少年倒孝顺。
再又问了回他的意,确保他心意不改,才领人进了县府户房过了文籍。
方才晓得少年唤作田恳,年十五,原是江州氺乡人士,倒是距离祁北南原本居住的丘县算不得太远。
回去的路上,两人是步行走的。
祁北南教田恳认认进城的路,以及附近的村子,又与他说谈了家里的情况。
虽少年瞧起来踏实诚恳,人不可貌相,他还是不忘敲打。
拿了萧护是猎人做了些文章,教他生出敬畏之心来。
待到家里时,萧元宝已经将最外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小屋给收拾了出来。
秋上尘子飞扬,他撒了好些水,又将门窗大开着,如此才将光尘给制住。
又早早的预备了菜肉,晚上要烧四个菜吃。
田恳虽是卖身到家里来的,可他未有甚么主仆之分,只晓得来了人就该吃得丰盛些。
于是计划蒸一碗去年冬月里熏得红艳艳的腊肉,再用一支小猪蹄子炖上三节粉粉糯糯的莲藕。
又炒上碟子素萝卜,最后再启坛子打一勺子咸坛水拌份胡瓜解腻。
田恳流落两个多月了,饱一顿饥三顿,别说是肉,连一碟子像样的水煮菜都已许多日子不曾吃上。
见此待遇,好不感动,俨然同归了家一般。
夜间吃用,咸泪珠子伴着粳米饭吃了三大碗。
流民的事儿,且还闹了一阵子。
村上的地主乡绅或多或少的都领回了一二卖身的流民,连平庄上都进了几张新面孔。
更有些许家境贫寒的人家,娶不起周遭好人户姑娘哥儿的,从恁流民之中得了姻缘。
秋末农事尾声,办喜事的人家比往年都多上了好几桩。
萧元宝没少出去做席面儿。
只是回来嘀咕,恁些寻了流民办亲事的人家省去了娶亲的礼钱,酒席上也还省得很。
自备的菜肉只够摆五张桌子的,硬是请了八桌子人。
还得要掌勺做出十样菜撑盘子摆谱儿。
大碗叠装丁点儿肉,一桌子八个人吃下来盘盘吃得精光,只差把米饭烩进碗叠里头伴肉酱汤汁吃了。
席上谁都没好说甚么,散席的路上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一场席累死个人,萧元宝却连三五个铜子的喜钱都没得,连蒋灶郎的掌勺钱也还想克扣下几个去。
他去了席面儿打着空手回来,累得径直瘫倒在床上,今年的喜宴当真是最费力不讨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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