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般的动静之下,谢折风俨然不动。
神识五感封闭,除非是谢折风本人受到攻击,亦或者直接唤醒神魂,否则只能等这人自己醒来。
安无雪喃喃道:“可我现在应战渡劫期的话……”
那便什么也瞒不住了。
小院又震动了一下。
滔天魔气冲来,结界之上的裂隙如同蛛网一般散开,飞沙走石,黑风狂涌。
渡劫期威压降下,云剑门那几个修为不高的弟子执剑的手都在发抖。
如此下去,结界撑不过一刻!
他倒是有办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单独一人独身而退,但他无法顾及其余的人。
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云皖和其余弟子。
小修士们面露惊慌,却纷纷持剑而立,或是手持符咒。
云皖站在最前头,眸光晃荡,显然毫无底气,却又一步未退,反倒向前几步。
他若是此刻明哲保身,这些人必然性命难保!
安无雪心一横,转身快步走至悬浮在谢折风身侧的春华剑前。
他曾惊动过春华,当时立刻引来了谢折风。
谢折风如今春华不离身,必然在春华之上下了新的禁制。
禁制可牵动谢折风神识……
他赌谢折风上次没有杀他,这一次更不会杀他。
他朝春华伸手。
云皖被他的动作惊到:“宿公子,这把剑谢前辈不曾离身,你——”
他碰了春华。
-
落月峰,葬霜海。
松林中央,霜风横扫不止。
谢折风本体端坐于莲台之上。
风雪自他身周而过,却一点沾不了他的身。
他闭着眼,眉心剑纹泛黑。
昨晚养魂树精没有反应,他甚至说不上来自己为何突发奇想要用养魂树精,最后又为何在失望。
在那之后,他坐在床边,看着宿雪面上潮红褪去,露出虚弱的苍白,本该空白的心却仍然一揪一揪的。
可那不是师兄。
养魂树精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一盏花灯就能让你混淆,一个相似的人就能牵动你的心绪,你真的爱你的师兄吗?”
自心魔而生的这句话如同戳入肺腑的咒术,剜不掉,割不着。
他的神识回归本体,在松林中坐了一晚。
直至现在。
眉心剑纹上的黑气总算渐渐淡去,心魔眼看就要压下——
谢折风却骤然睁开双眼。
-
云剑门中。
安无雪碰到春华的那一刻——
灵力滚起。
他猛地被甩至后方,滚过残破小院中的泥尘,眼前天旋地转。
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五脏六腑移位一般。
刹那。
尘土飞扬,灵力凝成的冷刃追着他而来,刺入他的肩骨!
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一时之间分不清那是他喉间的血,还是肩骨处伤口的血。
云皖惊叫道:“宿公子!谢前辈!!!”
她抬剑想冲至两人当中,可谢折风周身灵力震荡,她竟丝毫近不得身。
谢折风睁眼,眼中杀意涌现。
安无雪从未见过谢折风如此骇人的眼神。
他呆了呆。
灵力激荡间,打坐的男人眸光汇集,目光落于他身上,幽黑的双瞳空茫了一瞬。
谢折风似是没料到出手伤到的人是他,眉头一皱,神色犹疑了一刻,复又面色阴沉。
这人一字一顿道:“我似乎和你说过——你不该动不能动的东西。”
说过又如何?
他无心理会谢折风的心绪,疾言道:“镜妖来了——”
结界震颤,蛛网一般的裂隙愈发扩大。
那魔物破界在即!
安无雪眼见那冰锥迅速消融,鲜血与冰水相混,染红他大半衣裳。
真疼。
“你不是他,”他听见谢折风低声说,“如何能碰他的东西?”
……什么?
“宿雪”不能碰春华,谢折风就能碰?
这是他的本命剑,于他而言,世间最没有资格碰的,不正是如今把春华日日拿在手中的谢折风?
他想笑,却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抓着一旁不知哪个弟子手抖掉下的灵剑,握着剑柄,剑尖入地,撑着他坐起。
他从来不愿倒下。
过往不论什么境地,但凡手中有剑,他必会以此为支柱。
他曾这般握着春华,对谢折风说:“我好疼。”
可如今他不会再说了。
他撑着剑,抬眸看向谢折风。
正朝安无雪而来的谢折风乍然停步。
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之景,面色一顿。
眨眼间,他眼中寒霜居然散去,黑瞳之中润上一层酸涩。
又是一瞬震颤!
小院所有房屋晃动,黑风浓浓,结界之上,裂隙彻底裂开。
云皖无法凑近,只能抬手抵着风,将师弟师妹们护在身后,高喊:“宿公子!谢前辈!结界破了!!!”
周遭浊气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瓦砾被狂风卷起,门窗哐当哐当晃荡,沙石迷眼。
谢折风却只是看着安无雪。
这人竟像是心绪不稳,手中抓着春华,眼眶红了红,脱口而出:“师兄……”语气颤颤。
师兄。
两个字像是莽荒草原干涸了许久后骤然落下的天火,仅仅一个火苗,瞬间点燃了安无雪心中的脾气。
谢折风在喊谁?
师兄?
是像当初杀了他之后在荆棘川里寻他一般地喊“师兄”吗?
他想开口,可心中太急,气息堵着喉管,他无法控制地猛咳几声,咳出了喉间鲜血。
浊气滚滚而来,镜妖猖狂的笑声瞬间拉近。
他心底却安静得很。
他觉得格外荒谬。
他抹开嘴角血迹,哑着嗓子:“谢道友在叫谁?师兄?是那位罪有应得的落月首座吗?”
“他死了啊。”安无雪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只能麻木地说,“他死了。是你亲手杀死的。”
第22章
谢折风浑身一僵。
他握着春华剑鞘的手力道稍松,眼神一空,双唇紧抿,竟似茫然。
他站在两界的高台上足有千年之久,世界之物但凡存在,尽皆在他统御之下,如今却因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所措了起来。
安无雪又想起自己死后,谢折风在荆棘川那仿佛哭丧一般的举动。
若他没有莫名其妙地成为宿雪,直至神魂湮灭,他也见不着这人一滴眼泪。
他轻笑着,无动于衷地低声说:“仙尊若是再不出手,我与云剑门那几位道友可就要命丧于此了。”
浊气翻涌,黑风吹不入谢折风身周带起的冰寒灵气。
四方布下的镜像妖术迫近,小院上空,一面又一面镜子连成一排,倒映着这残破一隅。
镜妖的声音愈来愈近:“那位渡劫期的道友,既然来了,和一群入不得眼的仙修待在一起干什么?”
谢折风登时收束神思。
这人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看着安无雪那张脸入了迷障,认错了人。他眼瞳一转,握剑之手复又用力,那副甚至可以算是脆弱的神色转瞬而逝。
他看了一眼撑剑起身的安无雪,神色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他说,“动剑一事,没有再三。”
下一刻,谢折风凌空而起,瞬时消失在了残破的小院当中。
冰霜散开,随风而起,仿若一场自下而上的风雪。
浊气在霜雪之前毫无劲头,轰然后退。
安无雪没有动静。
他撑着灵剑,垂着目光,满是疲态。
云皖等人这时才稍稍缓过神来,赶忙跑至安无雪身侧将他扶起来。
“宿公子!”她近乎掏出了所有外伤有关的灵药塞给安无雪,“谢前辈怎么……这……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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