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口周围的冰壳早就化没了,终于露出了本来的底色,没有那种让人看了心寒的感觉了。
清言熟练地打了两桶水,准备挑上扁担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佝偻着挑着担子,往这边而来,正是申玟。
对方一直垂着头,看着地面,走到水井边时,他放下了扁担,提着桶要打水,清言看着他动作间细瘦手背上的青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道:“我帮你。”
两人一起打了两桶水上来,清言还想跟他说两句话,申玟却自顾自垂着头转身走了。
清言一愣,“哎”了一声,申玟扛着扁担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清言下意识回答:“今天二十七了。”
申玟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还有九天。”
什么九天?清言还想再问,申玟这回却没再停留,慢慢走了。
清言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单薄的身板在初春的冷风里,像去年冬天遗留下来的,一片毫无生命力的枯黄树叶。
人走后,清言掐着手指算了算,恍然道:“说得是距离刘家的婚宴还有九天吗?”
……
老王太太和王合幺母子两,正坐在院子里石桌旁坐着嗑瓜子说话,瓜子皮都混着口水吐在地上。
申玟挑着水桶进门时,老王太太朝他啐了一口,疾言厉色道:“磨蹭什么呢,不赶紧做饭去,难道等着我给你做吗?”
申玟放下扁担,两桶水落在地上,重量不轻,带的他身体跟着摇晃。
他抬起脸看过去,整张脸竟没几分好皮肉了,青紫肿胀得吓人。
老太太见了他这张脸更是来气,骂道:“丧门星,见到你就烦,一身贱骨头,怎么不打死你呢!”
申玟低下头,目光木然地提了水桶进外屋,把水倒进水缸里,然后捅开炉子做饭。
王合幺跟他娘说道:“你说要给我说个小妾,都说了多久了,连个毛都没看见!”
老太太伸手在他儿子额头上点了一下,“我倒是想给你找,省的你天天睡窑子里不着家,可家里哪来的银钱给你说小妾?米缸这两天又空了,我去镇上买了发霉的陈米勉强续上了,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还想着小妾!”
说着,她问她儿子道:“前几天我不是让你把家里那四十亩地找人租出去吗,咋样了?”
王合幺不太耐烦,“问过了,没人租。”
闻言,老王太太纳闷道:“怎么会没人租呢,咱要的租金也不高啊。”
王合幺不吭声,他那些喝酒的朋友偷偷告诉过他,村里人都不敢租他的地,怕他秋收时闹事,到时候白忙活一年。
老王太太犯了难,说:“要么再去跟那个丑八怪要点钱去,那地就算是自己种,也得有钱买种子和肥料啊。”
王合幺脸色一下子沉下去,骂道:“那个狗娘养的,我上次去找他,他说以后一分钱都不会再给我,”他咬牙切齿道,“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让他好看!”
晚饭上只有发霉的高粱米饭和一盘子炒野菜和一碟子咸菜,没有肉,更没有酒,王合幺越吃心情越差。
吃完饭,他没钱再去赌场了,就在村子里瞎逛,听见谁家玩牌呢,就往人家进。
进去也就是干看着,手痒得不行,可口袋里溜空。
打牌时有人喝酒,他馋虫犯了,厚着脸皮跟人蹭了半壶酒喝。
他日日饮酒,酒量没升反降,半壶就把他喝得里倒歪斜。
主家媳妇瞪了他好几眼,那家男人见了媳妇眼色,推了纸牌,说:“天晚了,不玩了不玩了。”
王合幺从那家出来了,无处可去,站街上发愣,过了会,他才反应过来,身后那家一直没人出来,打牌的笑闹声又起来了,合着就把他给变相撵了出来。
王合幺骂了一声,嗖嗖往家走,家里不舍得点油灯,都睡下了。
他进了外屋,摸索着找到菜刀,就又出去了。
又回到那家人门外,听着里面说话玩牌的声音,他牙根咬得死紧,就要冲进去给他们颜色瞧瞧,可都已经进了院子,到了屋门口了,他又退缩了。
里面起码有四五个男的,他肯定打不过。
王合幺憋屈地出了那院子,焦虑地在街上来回乱走,走着走着,他脸上露出发狠的表情,拎着菜刀在嗓子眼里骂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不给我钱,我现在就去你家把你弄死!”
他念叨着狠话,往村子西边疾走,醉得浑浊的脑子已经开始幻想那个丑八怪死了以后,房子、铺子还有地都得归他。
还有那个嫁进来的小哥儿,长得比地里新发芽的小葱还嫩,到时候他也一并接手,看他不把那小美人儿操到天天下不来床!
村子一共也没有多大,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合幺就到地方了。
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人,只零星一两户人家还亮着油灯。
王合幺特意垫脚往院子里看了看,见里面窗子都是黑的,顿时胆子更大了。
他试图悄悄从院墙翻进去,但墙比他个头还高,而且他醉得脚步虚浮,试了好几次都没上去。
王合幺懊恼地用头撞墙,撞了两下,疼痛让他短暂地振作了一会,他立刻又一次尝试,这次终于费了好大劲爬到了墙上。
可他刚迈了一条腿过去,就见墙底下一双发光的眼睛正盯着他。
王合幺一声惊叫闷在了嗓子里,狗叫声惊雷一般响起,那双发光发亮的眼睛跳起,他只觉得脚上猛烈地一痛,不由自主就往墙外倒去,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疼得他两眼发黑,好在咬他脚的那只恶犬也被迫脱了口。
院子里,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问道:“谁?”
王合幺捂着嘴,吓得脸色发白,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忍着疼拖着脚一路往自家的方向逃去。
院门内,邱鹤年目光在院子里各处一一扫过,见没人答应,他往院门处走来。
鸡窝里的小鸡醒了,在不安地鸣叫。
“二喜!”邱鹤年制止还在朝外面狂吠的黄狗,二喜就听话地不再叫,只用狗脑袋去蹭他的手,那些鸡也跟着安静下来。
邱鹤年安抚地摸了摸二喜的头,打开院门往外看,外面路上静悄悄,空无一人。
今晚没月亮,天太黑,看不清地上的痕迹。
他在门口又站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异常,这才栓上院门,去外屋给二喜找了块剩的骨头喂给它。
回了屋,他把屋门也锁好,又把手洗了洗,擦干净,才回里屋。
里屋没点灯,但邱鹤年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大概都看得清。
床帐放着,隔着床里的人。
年轻小哥儿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问道:“二喜在叫什么,外面怎么了?”
邱鹤年褪去外袍,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回应道:“没事,可能是野猫。”
“刘猎户这次探亲要走多久啊,我想二喜多在咱家待几天。”那哥儿说。
邱鹤年弯腰脱鞋子,说:“这阵子他不上山,你喜欢就让二喜多待几天,等他回来我去跟他说。”
“你要是想养狗,小庄家大狗快下崽了,到时我去替你要一只。”邱鹤年直起身,撩开了床帐。
黑暗中,床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摆出的姿势,让他抓着床帐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喉结微微滑动,双眼眯了起来。
清言朝他撒娇,“你好慢。”
“嗯。”邱鹤年声音沉到沙哑,他抬腿上了床,手里的床帐落了下来。
一个吻也同时落下,清言抬起小巧的下巴,迎了上去,在亲吻间他含含糊糊地抱怨,“手好凉。”
邱鹤年声音低到变成了气声,“忍忍……。”
过了一阵,膏脂因为反复摩擦化成了水,被体温蒸腾出暖热的香味儿。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清言脚趾绷紧,浑身一颤。
邱鹤年抽出手,再一次从床上起身,拿了布巾过来,站在床边,看着里面的人,一根根擦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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