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血了。
停灯闭了闭眼睛,将酒杯转了半圈,指节屈起按在杯沿,转移着注意力。
卓凛站起身,收起扇子,给他捏了捏肩膀,“别想。”
“这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停灯烦躁道。
“我能啊。”卓凛无辜道。
远处,冲洗血迹的声音,一阵吵嚷。停灯往下靠,卓凛在旁边扶着他,慢慢轻拍他的脊背,“这样还想去武林峰会?过往你到处挑战,都是怎么赢的,美人计?”
“……点到即止。”停灯淡淡道。
“点到即止还能这么招仇恨,”卓凛无奈,“你这是……”
天生的反派猫猫。
卓凛见他脸色渐渐好转,才松开了手,退开些,看他仰坐回座位,“见到卓凛之后,你就回魔教吧。”
停灯看向卓凛。
“魔头净尘在兰若寺布下的天下杀局,由金家入阵,搅动边城十二城,祸至金匮。九皇子为引,皇权作注,在镖局开设地下角斗,引天下英雄自相残杀,”卓凛专注地盯着酒杯,
“如今金家被你毁了大半,九皇子囚禁宗人府,见了卓凛再不走,他就该找上你了。”
“找上我,”停灯不以为意,“和尚还能杀生?”
卓凛叹了口气:“我不打算连累你。”
“连累都连累了,”停灯坐直身体,“你可真虚伪。”
人生第一次,武林盟主卓凛被人指着鼻子说虚伪。偏偏还是个他确有些对不住的姑娘家,纵然是无关儿女情长,也令他分外脸热。
忽然,灰青的天跳下了白蒙蒙的雨珠子,雨雾淋透了水巷长街,行人匆匆,擂台也散了。茶摊盖得潦草,一滴滴雨珠从缝隙滚落下来,掉在桌面和茶汤。
茶客们嘟嘟囔囔地走了。卓凛问店家借了把纸伞。他自己淋雨倒不打紧,但是让姑娘跟他一起淋,实在有违良心。他撑开伞,往外走,停灯座位上却空了。
卓凛心中一跳,连忙走到外面长街上。
在江南夏日烟雨中,停灯靠在灰青斑驳的墙边,红衣墨发。他生得很漂亮,即使戴着个金面具,应还是招人喜欢的。但路边行人脚步急促,连个靠近的都不见。
卓凛一边走过去,一边有些困惑。这人缘也太差了,这么大的雨,连路过来个人一起撑撑伞的都没有。
直到卓凛走到他面前,把伞靠过去一点。他抬起淋湿的睫毛,透过面具眼睛的空洞,眼睑下那颗红痣隐隐约约透出来,
要用力地睁开眼睛,才能看到下睫毛掩映下那颗红痣。
卓凛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好像猜到为什么路过的人,都这样没有风度,一个都不撑伞过来带你一程。”
停灯好奇了,“这你都能猜出来?”
“大概是把姑娘当成了鬼魂,”卓凛强忍着笑,把伞又往停灯那里靠了靠,陪他去客栈换衣服,“冷着张脸,还是冤死的艳鬼。”
卓凛立刻被艳鬼踩了一脚。
送到客栈,卓凛就告辞,他该回武林盟了。停灯在木楼梯上回过头,看了卓凛一眼。
卓凛心中微沉,他确实问心有愧。对方一开始只是想去武林峰会见识见识天下英雄风采,他却骗停灯招惹了一圈人。说他是正道盟主,却还要靠一个魔教姑娘来周旋。
停灯内心:【你确定这是最简单的吗?】
【谢沉流的确是最简单的,天骄富贵公子哥,最爱收集各种各样的名家美人图,视之如命。你到时候找个借口,跟他到谢家,把他书房里的画都烧了,他的任务进度应该就满了。】
【……你觉得他看起来防备心这么重,会让我和他回家?】停灯看着还站在雨中的卓凛,【你自己说出来信吗?】
再一眨眼,卓凛已经在雨幕中走远了。
*
很快就到了武林峰会的日子,这段时日,仿佛是躲着什么,卓凛再没有出现。
停灯拿着谢三公子入场券进了武林峰会。
冤家路窄,他迎面就碰上了落霞峰和魔教的人。落霞峰的人没认出停灯,魔教左护法却对他很熟悉,人群里遥遥喊了声“停灯”。
一时间,吵吵嚷嚷的人群像是突然熄火一样,静了。
许多人面露杀意,也有人神情贪婪起来,都四处寻顾。
“谁?谁是停灯?”
“那妖女在哪里?”
左护法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有失,歉意地对停灯颔首,没有再出声。
旁边的仁清却眼珠一转,穿过人群跑过来,“你手伤未愈,怎么来了武林峰会。”
人人都知道魔教妖女双手受伤,不由得顺着紧紧看过去,果然看到停灯悠然抱臂站在人群之外,黑衣低调,青丝如墨,白皙的面容清冷疏淡。
“止步。”
仁清本来不想听他的,但想到那天的鞭子,还是略带惧意地止住脚步。
其他人却都已经为万金悬赏意动,纷纷围靠过来。有人是万两黄金,有人是为了长安城的加官进爵,却都达成了能活捉就活捉的隐秘默契。
“站住!别动!”
武林盟中的守卫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拦住,“这里是武林峰会,不是你们捉拿悬赏的地方!”
他们收到了盟主的命令,务必死保今日台下的安全,不堕了他们中原武林的名声,因此,动手间毫不留情。
其他人也畏惧卓凛的声势,不敢再挑衅冒犯。
停灯找了个空位坐下,满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今日峰会有比武切磋,虽说刀剑无眼死生不论,但大多数人都还是点到为止。
人们都在猜测,他大概不会上台。毕竟如今他也只能拿个酒杯喝喝酒,剑是肯定拿不动了。
二楼。卓凛在煮茶。
“盟主相不相信因果报应?”
窗边,兰若寺的僧人一张弥勒佛笑脸,也在看下面的闹剧,目光落在那个黑衣背影身上,“从前盟主可以潇洒如风,快意恩仇,实在令人羡慕啊。不过从今以后,却亏欠了一份因缘。”
“净尘不敢来吗?”卓凛看着茶烟滚沸冒出,“藏头露尾。”
“那位就是魔教大小姐,李将军女儿的孩子吧,”僧人自顾自端起茶壶,
“胆子倒大,敢公然露面。最让人惊讶的是,正义凛然的武林盟主……或者说,七王爷,会护着她。可惜,容易玉减香消。”
下一刻,茶壶在僧人手中炸开,滚烫的沸水和锋利的碎片顷刻刮烂了他的手背手臂,僧人面容不变,只是拢袖,低头念了一声“诸般法相”。
“净尘大师捎了句真言,赠给盟主,解这半月盟主心中之惑,”
僧人往外走,卓凛没有拦,来的不是净尘,纵使杀了也没有意义。他没有想到净尘竟真能忍住,被毁了满盘棋子也纹丝不动。
如此一来,停灯这几个月的周旋和危机四伏……卓凛闭眼。
“因缘际会,因果报应,这凡间之事,都有拿有还,有亏有报。他让盟主小心了,万丈红尘,最难报的是风月债。”
卓凛笑骂了句“滚”,眼中却不见笑意。
台上,仁清不愧是除卓凛之外,江湖年轻一辈中第一人,战无敌手,一把清辉剑,万夫莫开。台下阵阵惊呼,称赞少年英雄。
却见仁清眼珠一转,长剑遥指台下某个方向,喝道:“我一向听说你剑下无人不服,要不要上来一比?看在你手伤未愈,我可以让你,只用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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