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岂道:“小人见不得大人烦忧,也只有将晓得的一些琐碎事说与大人听,倒是秆巧村有个人做的小公子的学究,还得看大人有没有意。”
杜衡眉心微动:“是何许人?”
“早年间朝廷里选后宫服侍的宫女儿,咱们县里幸也选上了几个。几个人随着朝官一去就是几十年,中间也都没有音信传回来,大伙儿还以为人只怕是早没了。去年先帝驾崩,后宫里放出来了一批宫女儿老嬷嬷,没想到咱们县里就回来了一个,姓汤,正巧就住在小人的隔壁村。”
“宫里老嬷嬷放出来若是无人赡养一应都是要发还原籍的,那汤家原先好似也是个书香门第,后头没落了半道落户到秋阳县秆巧村的,在村子里是个也就成了个小姓人家,当初送女去应选做宫女儿也是家中贫寒想多条出路,正巧汤嬷嬷识字就被朝廷选走了。”
常言道侯门深似海,又更何况是进了宫门。
相隔千里之外,一去就再难晓得是生是死。
“昔年走出去的是少女,而今再回家乡已然两鬓斑白,人老珠黄也就罢了,伤怀的是汤家早已经绝户。那嬷嬷既已回原籍也再无处可去,而下就在村子里给人写写信赚点散碎铜板糊口。大人若是有意,小人愿意跑一趟,想必比起给人写信,老人家也更愿意教授孩童些。”
上了年纪的人喜好热闹,会喜欢小孩子的。
再者后宫之中沉浮几十年,最后于村野给人有一封没一封的书写家书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杜衡听闻便觉得是个好人选,像这样的老嬷嬷见识深厚眼界大不说,最是通晓礼仪之人,若能请来教承意可是一桩机缘。
不过既是有心想请老人家来教导孩子,杜衡没想耍甚么官威,觉得让江岂跑一趟诚意不够。
待到休沐的时候,杜衡带着秦小满,两人携了些礼品,亲自去了一趟秆巧村。
杜衡正任以后,一直都没得机会下过乡,而下正是村野丰收之际,倒是可以顺道瞧瞧你们的庄稼收成如何。
红火辣阳下,田地山野之间倒是多了不少穿行的农户身影。
秦小满瞧着一派收割的景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度的勾起昔时在村野之间生活的记忆。
下了马车,秦小满便快着步子上了田埂上,七月里老百姓还在收玉掰玉米,田间的稻子尚且还黄绿交杂一片。
秦小满弯下腰捏了捏稻子,微微叹了口气:“瞧这片片水田,几乎都不见得有水,天气旱的厉害,这稻子有五成都是秕谷。”
都是老庄稼人了,杜衡自也是看出了稻子的长势与收成,再又看了一眼农户正在掰的玉米,棒子不大,颗粒稀疏且不满颠。
“老人家,今年庄稼收成可好?”
顶着草帽的老农打量了杜衡和秦小满一眼,见着两人眼生的很,又有车马的,自是不必说都晓得是县里的大户人家。
他没好气道:“好也不好左右苦的都是农户泥腿子,与尔等金包银裹的贵人有何干系。”
在后头的江岂闻言斥道:“怎么说话的!”
老农梗着脖子道:“老鳏头这等粗俗之人说不来甚么上台面的话。”
“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作何!”
老农道:“这秋收干活儿的是农户,腰包撑满的却是衙门和乡绅地主之户,老鳏头还做甚么客气,装甚么孙子。”
江岂听见老农夫口无遮拦的话惊的后背一凉,当着县太爷的面说衙门不好岂不是打县太爷的脸。
他正想阻止,杜衡却先他开口道:“这话怎么说?”
老农虽是不满,却也把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只怕是真的要招惹来麻烦,这些年秋阳县过得苦楚,他能熬过灾荒,躲过病疫活到今天不容易,还是惜命的。
“老鳏头被这太阳晒昏了头,胡言乱语来着。”
江岂微微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有继续大着舌头多说,只是而下太阳也才出来不久,泥地都还没晒热,说甚么晒昏了头的话来,这不是故意如此嘛。
秦小满拍了拍杜衡的手:“别打搅人家收庄稼了,咱们走吧。”
杜衡自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叹了口气,让江岂引着路。
江岂看杜衡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心中为老鳏头捏了把汗的同时,望向杜衡的两眼不免又冒出星光来,他们大人就是温和宽厚。
弓着腰伸手指引:“往这边走便是。”
一路穿过乡间的小路,落在了一处栅栏小院前。
屋舍陈旧,房顶都有了青苔晒死的大片痕迹,虽可见清寒,可院落一应却打扫的干净。
杜衡跟秦小满看着房子的坐朝,恍惚间还以为回了自家曾经的小农院儿。
听到门外有声响,内里循声走来了个老嬷嬷,说是老嬷嬷却是尊称,来者背端颈长,体态十分的端庄,发髻挽的一丝不苟,看着不过像四十来岁的妇人。
“不知尊驾何许人也?”
江岂连忙上前道:“汤嬷嬷,昨日我过来同您说过的。”
嬷嬷恍然:“原来是知县大人,还请莫嫌屋中鄙陋,入寒舍一坐。”
“嬷嬷院子打扫洁净,不见鄙陋之相,何有心嫌之说。今日贸然登门拜访,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汤嬷嬷未做推辞,接下了礼品,迎着人进屋,旋即泡了茶水来。
“昨日江小郎君已经同老妪言说了大人的请求,不想大人公务繁忙竟还携夫郎亲自前来,老妪何德何能。”
汤嬷嬷说的倒也不完全为客套话,天底下父母虽之爱子,多为子孙求学儒师不惜卑躬屈膝,但这多为可继香火的男丁所求,心中更为偏爱男丁,少之甚少为姐儿哥儿的求师。
其实京城时兴请宫中放出的老嬷嬷作为子孙教仪,也有过勋贵同她抛出过橄榄枝,她若是留下,日子自是不必说。
只是离乡多年,昔年一道进宫的故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少,临到头也独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人老了反而越发的思念故土。
到底讲究个落叶归根,她退了邀枝回了原籍,只是没想到家里人早已经不再人世,哪里还有甚么后世子孙,只不过孤独闲散度日罢了。
秦小满自惭道:“我是个乡野小哥儿出身,字也识不得多少,自小就是个不知礼数的,实在是不敢轻易教导孩子。汤嬷嬷人品贵重,若是能请您老人家教导家中的顽童可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汤嬷嬷见着对夫妻倒是有意思,她也未多做刁难,道:“大人和夫郎屈尊前来,老妪喜不自胜,能有幸教导小公子也是一桩美事。”
杜衡和秦小满听这话便知汤嬷嬷是答应了,颇有些意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汤嬷嬷这一生见过的达官显贵放眼整个秋阳县也可说上一句无人可比之,若是寻常人来请她未必还请的动,杜衡这点官职也还真不会让她另眼相看。
官宦常见,可对哥儿姐儿的一片慈父之心却不常见,杜衡对哥儿的疼惜倒是叫她作为一个姐儿出身的女子有些动容来。
生于时间,谁人不想得一位好父亲。
汤嬷嬷到底上了年纪,不好日日来返周折奔波,杜衡和秦小满便把人接到了县衙内宅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老人家住,如此既方便不少,也能随时教导孩子。
事情也就说定了下来。
三日后,汤嬷嬷拾掇了自己的包袱搬进县衙内宅时,头一次见到了承意。
白若凝脂,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家伙站在门口,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汤嬷嬷好。”
许是家里教了他行礼,小手握在身侧微微蹲了蹲,惹人心疼的紧。
怪不得能让做官的老父亲亲自去请她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妇人,这般可人疼的孩子哪个做父亲的不想多教他点东西,只怕来兮轻易被人哄骗了去。
她伸手把孩子招过来:“乖孩子,往后嬷嬷定然好生教导于你,虽不能让你避之世间困苦,却也能让你在困苦之间能有所应对。”
此时在柱子后面暗中观察一名小崽子默默收回了圆溜溜的眼睛。
澹策清早上就听见给他穿衣服的下人说家里要来一个学究,是爹爹和小爹专门请来教小甜糕的,叫他不许大吵大闹冲撞到了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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