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舟怔怔地看着原地留下的剑痕,神色有点恍惚。
阿绎以前用过剑吗?
萧寒舟不知道,他也没有见过。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点这种剑术造诣,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也绝非三年光景可以习得,阿绎以前就会用剑,而且剑术造诣极深。
萧寒舟一直觉得,这次西洲再见,阿绎好似陌生了很多,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并非“陌生”,而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
就在几步远的距离处,那被剑削出的空地寒意上涌、渐渐地凝上一层白霜,因为并无灵力的加持,这层浅薄的霜花刚刚出现不多久就被晒化成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半数蒸腾到空气、半数浸润到下方的土壤,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萧寒舟认识这剑意。
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传承——它是萧家崛起的根本,也是让萧家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就是一部剑诀。
但只一部剑诀就能系住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它自然不凡,那是当年剑斩魔龙、以身镇压之的清冉剑尊留下的传承。
萧家老祖知道轻重,从未对外人说出这一点,就连在萧家内部,也是嫡支一脉口耳相传的秘密。毕竟这件事若是暴露,窥伺萧家的恐怕就不止天環城内家族,而是整个东洲世家了。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纵然萧家小心的守着这个秘密未透露分毫,但这“不知名”的传承仍旧惹来了祸事。
……
可萧寒舟却未曾想,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从旁人手中看到这剑法。
阿绎他如何会的?
是因为他?是因为看过他的剑法?
萧寒舟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剑诀只是部残卷,但个中招式却已有千万种变化,他参悟了这么些年,所学也不过皮毛,而刚才阿绎那一招虽可看出是出自同源,但却并非他已学的任何一式。
若是旁人,萧寒舟恐怕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以某种手段拿到了萧家的这剑诀,但是同样的事放在任绎身上,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这不单单是信任对方的人品,而是阿绎如果真的想要传承的话,在过去的十数年间,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动手。
这时候萧寒舟想起的,却是两人初见面时,那相貌昳丽张扬的小少年的第一句话——
“你的剑法不错。”
萧寒舟突然有些出神。
事实上,在将阿绎的那些照料偏爱视作理所当然以前,萧寒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困惑于对方对他的优待。
那人待他太好,好得实在超过一个陌生人的界限,好到让他忍不住心生警惕。
那时候的萧寒舟遭逢巨变,陡然从众人拥簇的萧家少主变成躲躲藏藏的过街老鼠,灭门的仇恨如此刻骨,但是在流亡中现实的磨难同样不遑多让,那时他首要的目标甚至不是“复仇”,而是“活下去”。
对于一个曾经养尊处优又一无所有的孩子来说,后一个目标已经足够他拼尽全力放弃尊严、放弃教养、放弃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
萧寒舟甚至都怀疑,如果一直那样下去,他会不会变得跟街边任意一个乞儿一模一样?但是并没有,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将他从那泥淖中拉了出来。
只是那时候,萧寒舟早就不是对身边一切善意习以为常的萧家小少爷了。
在外流亡了这么久,他清楚地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所得必定要有所失,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里大多藏着毒药。
他警惕又抗拒着,像是被关在笼子里,蛰伏着随时准备给人一口的狼崽子。
只是他却迟迟未等到毒发。
少年萧寒舟困惑又不解,但仍旧固执地认定一切善意都是有所的图谋、等待那臆想中的“险恶真相”暴露。只是刚刚经历过人生最寒冷低谷的小少年又控制不住的沉浸于那虚假的温暖中偶尔……极其偶尔的,他会在久久无眠的夜半时分生出“即便这是假的,好像就这么死去也不错”的软弱念头,但第二日的日出黎明,他又忍不住狠狠唾弃前一夜的自己。
……
这时候萧寒舟站在空地之前,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那些纠结。
事实上以他和阿绎后来数次出生入死的交情,关于这一直未解的困惑他全可以开口去问,他相信阿绎一定会给他一个回答。但是少年时那“一旦真相戳破,就再回不到过去”的畏却刻在了潜意识里,他在刻意遗忘着那段记忆,又刻意回避着那个问题。
只是现在,萧寒舟恍惚生出一种猜测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剑诀只是部分残卷,似乎是年代久远已经散失了,倘若散失的那些在阿绎手上,那……阿绎那时是因为认出了那剑法,出于“照顾同门”的想法才收留了他?
长久以来的疑惑似乎终于得到了解答,但不知怎么的、萧寒舟却并不高兴。
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问就只是这样?就只是因为这个?
萧寒舟手指虚虚抵在心口上,神情困惑。
——那他想要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第18章 只是朋友18
那日萧寒舟离开的时候说是要送些疗养的灵草丹药过来,任绎知道萧寒舟不是个随便说说的人,那之后一直在头疼怎么拒绝对方。按照任绎多年做工具人的经验,但凡占了天命之子的便宜,最后一定要还回去,区别只在于是加倍还是超级加倍。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任绎却发现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又忍不住奇怪起来。
这倒不是口是心非的抱有什么期待,而是他了解萧寒舟这个人,后者言出必行、绝对不会随意毁诺,像现在这种说过话后又没有音讯的状态,就变得格外反常了。
任绎在疑惑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这边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偏了下头,看向还在他这儿的燕朔云,后者刚刚睡了一觉醒过来,神情还有些懒散,但是在任绎看过去的一瞬间就侧转了下脑袋,正好和任绎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任绎眼中的疑惑,燕朔云也没等他开口询问就主动坦白,“是我做的。”
任绎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燕朔云也好像注意到自己刚才那话有点没头没尾,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是想问萧家主过来送药的事,是我替你回绝的。”
他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是任绎觉得这事情绝对比他的语气麻烦多了,这可是让天命之子改了主意的大事。
任绎诚恳地,“多谢,实在麻烦你了。”
他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倒是把人逗了笑。
燕朔云先是扑哧了一声笑出来,接着又好像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一样、越笑越是厉害,最后居然半是岔着气儿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一两句话的事,你犯不着这样。”
任绎一开始被他笑得满脑子问号,这会儿听他这话又觉惊奇看燕朔云这个反应,竟然真的挺容易的?
他忍不住好奇“你跟他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燕朔云脸上刚才还抵不住的笑意稍淡了一些。
他顿了顿,半垂下眸子瞥向侧边,脸上的表情还是上扬的,但是眼底的神色已经冷下。
他像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开口,“也没什么,只是你的体质寒凉,经脉被毁后更是如此,他送来的灵药大都偏向寒性,我只是将你的身体状况跟他说了说,又问了他一句‘这是来送药的?还是来送人上路的?’”
任绎“……”
燕朔云的语气平淡,任绎却忍不住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好、好狠。
他干咽了一口,没法想象专门过来一趟送药的天命之子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燕朔云却突然抬头看过来。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但是眼底的情绪却有点冷,“怎么?心疼了?”
任绎倒是没有这种情绪。
只不过作为多年工具人的职业习惯,他在小世界内下意识将天命之子放在首要位置,凡事都要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考虑这件事对于天命之子产生的利弊——毕竟工作么,个人情绪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他只要根据人设和即将采取的行动表现出合适的反应、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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