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湖边售票处的照片。
半个小时后。
【但勉强可以坐。】
又半个小时后。
【好烦,我不要跟陌生人一起坐,你在哪?】
一个小时后。
【这么丑的船,你就算现在过来我也不会坐了。】
那是最后一条消息。
“这人真奇怪,你生日那天晚上加的我,结果一句话不说,今天又发一堆莫名其妙的,应该是看了我朋友圈在那恶作剧!刚问他是谁,在那输入半天不说,我直接给删了!”沈华云愤愤道。
“……”黎多阳轻吸了口气,“妈,他怎么加的你?”
“忘了,客户和同事我都是让他们直接扫码加,这个可能是用手机号,”说着就意识到了不对,沈华云睁大眼睛,“上次账号有问题,乖仔,我好像绑的是你的……”
一瞬间,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海浪般涌入脑中,他忙起身:“妈,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一路上,给裴时屹打过去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好在他家郊区所住的别墅离景区那边不是很远,黎多阳骑着自行车到最近的地铁站,转乘一次,赶在天黑前总算到了湖边。
售票处早就下班了,周围只剩几个悠然散步的大人小孩。
薄暮冥冥。
裴时屹一动不动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雕塑般的面庞冷若冰霜,眼睛望着泛起微波的湖面。
黎多阳走到他面前时,那双仿佛失去焦距的眼瞳微微一动,骤然收缩,他扭过头,竟起身要走。
下一刻,胳膊被扯住。
裴时屹黑着脸回头。
黎多阳冲他讪讪一笑,另一只手拿起长椅上的保温袋:“你东西忘了。”
裴时屹:“……”
手握成拳。
有一秒钟,黎多阳觉得少年好像要哭了,但下一秒,就见裴时屹冷笑道:“哦,你还真是热心肠。”
说完,用力拿回装满东西的保温袋,疾步往前走。
黎多阳很快跟上他,瞥着他怒极的脸,有些难过地说:“裴时屹,你加错号了。”
少年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脚步越来越快,薄唇也抿得越来越紧,手上的保温袋都要被他抓出破口了。
裴时屹上次被这样耍,还是小时候出国的第一年。
那时候五岁多,记忆里,裴佑平自从参加一个葬礼后,就三天两头在家发脾气,终于在某天把他骗上飞机,送到一个完全陌生又遥远的地方。
除了一个带大他的保姆,新家里所有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裴佑平陪着他在异国的游乐场玩了一天就消失了,他打电话过去,得不到什么时候回家的答案,只有男人在电话里反反复复的那句话:“那么多小孩子在国外上小学不都上得好好的?为什么你不能?爸爸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吗?”
他不明白裴佑平为什么会突然间把他被扔到国外,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可笑至极的原因。
那一年黎家老爷子去世,裴建生为了让两家人关系延续,在葬礼上说了那番不成亲家也当家人的话后,一直看不上黎家的裴佑平便心生不满,后来发现父亲竟还准备了一部分股份要给黎老一家作为还恩,虽被李素萍第一时间拒绝,但裴佑平还是为此耿耿于怀,认定这是个隐患。
在他眼里,小孩子心思简单,对谁都不设防,同龄间最容易玩起来,青梅竹马到婚纱的例子多不胜数,就算到不了那一步,真成了好兄弟,看老爷子那样子,八成还得认那黎家孩子当亲孙子……以后再做出些什么,就难以预判了。
裴建生对黎家的人,一向都大方得很。
碍于父亲,他又不能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远离黎家那孩子,最后……就想出这么个办法。
在国外的第二周,裴佑平为了安抚他别闹,有次随口说了句再过两天就接他回去。
两天后,裴时屹在门口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保姆拉他进去,他死活不愿意,最后困得睡着才被大人抱到屋里。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打电话过去,问裴佑平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去,男人烦得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哭,在电话边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等着电话响起给他道歉。
发现等不到了,他把电话扔到了垃圾桶里,最后又不甘心,扒出来摔成一堆破烂。
不久前的傍晚,裴时屹在湖边看到黎多阳问的那句话后,强忍着脾气回了消息,结果消息发送失败,他被删了。
当年的那种感受再一次降临。
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看到黎多阳了!
裴时屹又气又恨,他是那天发完生日短信后加的黎多阳,还专门打了一个“裴”字,是个人都知道他是谁!
偏偏黎多阳,在他发了那么多信息、等了那么久后,回他那么一句话。
——你谁?
可更过分的是,不等他回消息,黎多阳删了他。
一点儿都不在意。
黎多阳的玩弄非常幼稚,他会淡然置之。
这样想了不到两分钟,裴时屹彻底没忍住,摔了手机。
那会儿坐在湖边气得眼睛都开始发红。
长大后,就没人敢这样耍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他恨黎多阳,恨死了,居然这样对待他。
就算跪在他面前道歉都没用,哪怕哭着求他原谅,他一眼都不会看。
可现在更恨自己,恨自己一看到那张脸,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幸好刚刚没走。
第19章
黎多阳跟着裴时屹在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头发都被风吹乱了,等察觉裴时屹在他跟不上时会放慢脚步,情绪也没先前那么激动后,又重新说了那句话:“裴时屹,你加错号了。”
对方冷笑:“你不用……”
“那是我妈的微信,她之前账号出问题,用了我的手机号忘了解绑……我回家才知道你发了那些消息……”
少年猛地定住,显然一时之间没能接受:“什么?!”
黎多阳以为他没听清,要再说一遍,刚开口就被死死捂住嘴巴。
裴时屹的脸青白交加,捂了那张微热的嘴一秒便又迅速缩回手,几近难堪地背过身。黎多阳一靠近,他便受惊似地连忙往前走,垂落在身侧的手微颤着紧握成拳,青筋隐隐浮现。
暮色将至,湖边水面倒映着成片的翠绿柳树,还有两个一前一后的少年。
黎多阳搞不懂裴时屹到底要做什么,看他一直围着湖边走,这才回想起他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坐船的短信,嘀咕道:“现在没法坐船了。”
少年脚步一怔,当即道:“谁想坐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喝水的原因,嗓音有些哑。
听着怪凄然的。
黎多阳叹气,再次拉住他胳膊。
裴时屹的反应比上次还要大:“你、你……”
黎多阳总觉得他要说一些不好的话,比如“你滚开”“你别碰我”之类的,可最后“你”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抿紧薄唇任由他拉着了。
黎多阳把他拉到旁边的一个岔口:“你跟我来。”
那是一条小道,可以穿过公园用最近的距离到后面的一条老街,黎淮下午带他走过。
黎多阳把路线记得很清楚,天黑了也没走错。
夜里的老街比白天漂亮多了,灯火阑珊,依旧热闹,想找的店一眼就能看到。
他晃晃微乱的短发,拽着裴时屹跑到了一家水族店,老板正在和人谈事,他带着人一溜烟跑到了最里面的那些鱼缸前。
裴时屹从进来后就一直蹙眉:“腥死了。”
黎多阳笑笑,指着眼前游动的几条鱼:“那座湖里也有这些鱼。”
裴时屹不明所以:“那又怎样?”
“其实坐船也只能看人,看不到水里的鱼,还不如在这儿有意思,”黎多阳抿着笑,指向对面那家店,“那边还有宠物宠物水母店,你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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