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解其意,但小朝莫名觉得,站在人群中央作为领导者的秦三楚,眼里有一种名为渴望的光,异常耀眼。
她天生就是要站在台前,而不是幕后的人。
她和怯懦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哪怕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秦三朝如此想着。
她放下窗户,有些落寞地睡去了。
很快,秦三楚退出了戏班,皇上一旨圣谕,将她封为贵妃。
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被整座城里地位最高的人垂青了,无数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春风得意。
秦三朝则接替了秦三楚的位置,成为戏班的领队。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升阶而惶恐不安,因为她早已习惯跟在秦三楚身后,屏风后,她手心冷汗直冒,差点连牵引木偶的绳索都脱了手。
如此严重的失误,赏戏台上的皇上也没有半点动静,宦官上前查看,然后轻飘飘地说了句,“退下吧,陛下乏了,莫要扰他清梦。”
接下来的日子,表演的次数越来越少,皇上似乎性情大变,对曾经爱看的木偶戏兴致缺缺,反而开始热衷于扩充后宫。
但是,被赐予封号的不外乎都是偃师,朝中众说纷纭,猜测皇帝莫不是中了什么蛊,青睐这些低贱的戏子。
当然,很快,说出这等不敬之词的人被皇上贬出了宫去。
秦三朝看着华服傍身、风姿绰约的妃嫔们,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但她习惯了不听不说,只默默地将积了灰的戏服和屏风收拾了起来,像在缅怀一段过往。
童女木偶们围在他身边,她们没有做人时的记忆,无忧无虑,嬉闹依旧,不理解他的怅然若失。
她也只能这般无声地缅怀了,因为身边的偃师们都步了秦三楚的后尘。
她现在,已经是宫里最后一个还在正常向男性转化的偃师了。
宦官依然是那副精明势利的模样,围着妃嫔们鞍前马后地献殷勤,而经过自己时,则熟视无睹。
没有人能为她的前路指点迷津了,秦三朝心中开始迷茫,反正现在也没人管她,漫无目的的闲逛,发现自己竟出了宫,来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红树林下,藏着偃师古老的家乡。
脑海里历代先祖的记忆涌现出来,她乱如麻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
离开故土已有多年,不知那里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点亮一只犀角,她正准备下去看看,却突然发现远处亮起了几十个光点。
妃嫔们有序地往海边走来,身后是一辆辇车,沉甸甸的,在沙滩上压出深深的轮痕。
秦三朝不明白以她们如今的尊贵身份,为何还要亲自做这粗活,便用手语询问道:“请问,辇车里是什么?”
妃嫔们默契地答道:“是想家的姐妹们,想回家乡看看。”
秦三朝心思单纯,只当思乡心切的不止有自己,没再追问。
可这时,一阵海风刮过,吹起了辇车的帘子,一个人形的东西从车上滑落下来。
她起初以为是木偶,但一细看,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身上还是妃嫔侍寝穿的衣服,但露出的四肢已经变成了木头。
变回木偶,意味着死亡,每位偃师都很清楚。
秦三楚看着这些木尸,心下悚然,妃嫔们刚死去不久,脸上的笑容还未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杀了她们?”
“没有人杀她们,她们是自愿的。”秦三楚从人群中走出,她没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秦三朝。
没想到这个往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孩,这次却没有如她意料中一样点头表示明白,反而激动地反驳:“我不能理解,国师为什么要帮你实现愿望呢?他真的不是在利用你吗?”
“国师早就飞升成仙,我们这样的人,对他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说得对……但……但我还是觉得不对,楚楚,你不是木偶戏演得最好吗?我们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一直演出下去,为什么要拿性命做这种交换?值得吗?”
秦三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我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话,那么这样的生活我的确能过到老,但是现在我有选择了,怎么可能放弃?”
秦三朝不善表达,现在更是因为焦急,连手指都差点打结,但她的立场却出奇地坚定。“就算你想选择,但是皇上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就染上了致死的瘟疫,这不公平,你这样是恩将仇报,楚楚,我们去告诉皇上真相吧,都是国师的计划,你是无辜的,一定能找到解除你身上瘟疫的办法的。”
“小朝,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公平?”秦三楚按着她的肩膀转了过去,眺望整个繁华的舂都,“你看这些百姓,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生在农田万顷的富饶地上,而我们却要在光都照不到的海底艰难度日,好不容易来到岸上,还要被这些所谓的正常人视为异类,你认为这就公平吗?”
女孩却犟得出奇,“至少……不能做这种害人的事。”
两人的观念差距已经无法逾越,她挣开秦三楚,想跑回宫里,或者回到海底,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
因为秦三楚嘴里说出的极具煽动力的话语,让她感到陌生又恐惧。
但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早就被人海包围,其他偃师早就和秦三楚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你真要毁掉我们牺牲一切换来的未来吗?
这一刻,秦三朝再次迷茫起来,她从前以为,黑白是非,都有定数,在此基础上,如果事不能如人愿,那就是自己还要再继续努力。
但现在,明明她做的是对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错了?
她干涩的喉头生出几丝血腥味,有一种歇斯底里大叫的冲动。
然而她注定永远无法从口中说出任何话语,只能发出沉闷的几声嘶吼。
不对,一切都不对。
最后还是秦三楚抱住了濒临崩溃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朝,加入我们吧,我还会和从前一样,保护好你的。”
她默然无声,时间好像冻结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还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想看任何人死去,尤其是你,楚楚。”
她想说,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秦三楚眼里的寒意和失望,让她瑟缩着放下了比划的手。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想揭露真相吗?”
“我想救大家……去除瘟疫,让大家都活下去,不好吗?”她无助又悲伤,好像除了流泪什么都不会做了。
要是能变得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秦三楚突然笑了,她理好秦三楚被风吹乱的头发,擦干她的眼泪,说道:“当然好了,活下来当然好了,走吧,小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三朝懵懂地跟着她走了。
她们回到了永寿宫,刚刚吸食了偃师生命的皇帝此刻正在里头酣睡,毫无察觉,但秦三楚并没去往内殿,而是带她来到了更衣室的一面大镜子前,问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里面的自己,比上次照镜子时,又高出了一截,衣摆下露出了脚腕骨架也略粗,就连脸上的淡青色胡茬和凸起的喉结也难以再忽视。
他老实回答道:“我现在半男半女,很丑。”
“没错,现在的你是不可能得到皇上宠幸的。”秦三朝缓缓走近皇帝床边,取出枕边压着的玉杵,“所以,你只要在下个月皇上的寿辰上,当众将自己的血滴进玉杵里,文武百官们若是看到,皇上竟然对这样的你也能动情,自然就会知道这是中了瘟毒,我在朝中已经积累了一些亲信,到时会指证此邪物来自国师,要他交出解毒之法。”
“若是他不呢?”
“那就听天由命了,反正保全你我是能做到的。”
秦三朝算是听明白了,秦三楚为她选了一个最为中肯的解决办法,在不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也给了她一次尝试的机会。
很快就到了寿辰之日,大赦天下,宴请百官,宫里宫外都透着喜庆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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