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任何人来,秒数持续平稳增长。
四周安静得能清楚听见心脏的齿轮转动声,我渐渐也不再读秒,而是频繁待机。
我到底还是心存侥幸,妄想能够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我还被埋在寂静的雪地里,没有遇见过荆年,没有被他欺骗。
然而现实是残忍的,入梦程序偶有运作,梦到的却全是荆年跪在我脚边道歉的场景,提醒我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好生奇怪,现实里我明明麻木不觉疼痛,在梦中却悲伤如溺水者,每次呼吸都竭尽全力,荆年静静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很痛,我颤抖不止,他便低头,亲吻脚踝上慢慢结痂的伤口,鸦羽般长密的睫毛沾上了星点红色,连带着眸子也沉郁下来。
他说:“师兄,你又哭了,我已经很轻了。”
我说:“不对,你弄错了。”
作痛的,并非流血的伤口,而是我不够坚硬的机械心脏。
看来下个版本需要改良了。我胡思乱想着。
荆年也没有追问,他熟练地给了我一个拥抱,仿佛做过很多次。
也许我应该借着做梦,问他是否后悔过对我的所作所为。
但我没有,机器清醒的本能告诉我,不要自欺欺人。
然后我醒来,自嘲着删掉反馈提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做这种荒诞不经的梦。
不知在地牢里躺尸多少天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来人刻意将脚步放轻,小心翼翼,似乎不想惊扰到我。
地牢里光线太弱,只能大约瞧见人影的轮廓,我问:“是属玉师兄么?”
他不答,而是走近了牢门,然后开锁。
我脑中警铃大作,难道是渡业宫等不及,派人来灭口了?我撑着身子一点点往墙角挪,奈何锁链长度不够,只能眼看着他一点点走近。
“你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天花板漏下的光,在地上勾勒出一弯月牙,他恰好在那里停住,面容仍藏匿于阴影后。
借着这点光,他伸出手,五指并拢,举于额前,再放下,用小指点在心口位置。
虽然比划得不熟练,但我大致看明白了,是道歉的手语。
但这双手太熟悉了,线条完美,如兰叶葳蕤,四面生姿,又似山石般清癯,韵味在骨不在皮。
我啧了一声,“别装了,知道你不是属玉师兄,荆年。”
他缓缓放下心口的手,道:“师兄,多日不见,你好像憔悴了许多。”
“大可不必,我就没想见你。”
我明明精神好着呢。
“但我甚是想念师兄,师兄不在的日子里,我总是失眠到天亮,换了十几种助眠香料也不起效。”他神经质地碎碎念着,见我不回应,蓦地又单膝跪下,取掉镣铐,把我的脚踝捧在掌心,轻柔擦拭,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工艺品。
他愈是这样,我愈是怒不可遏,用力想收回,却被桎梏得更紧,接着是湿热的触感。
因为锁链的穿透,伤口迟迟未愈,周围皮肤格外敏感,我摁住突突抽搐的太阳穴,想道,荆年是真的疯了。
他才在渡业大会上一鸣惊人,正是风光无限时,居然会顺着梦里荒唐的臆想,去亲吻舔舐一个阶下囚满是血污的脚。
第35章 注意垃圾分类
身体逃脱不了他的掌控,便转用言语攻击。
“这是什么恶心的道歉方式?和你本人一样恶心。”
荆年充耳不闻,倒是黏腻的吸吮声更加清晰了,饶是我这般粗神经,也感到了羞耻,脸颊发烫,只得变本加厉地咒骂他,荆年跟铁了心似的,坐怀不乱。
许久才放下我的脚,吐出口中的药丸,道:“好了,师兄,已经给你上好药了,经脉和筋骨很快就能完全愈合。”
我连忙查看,果然如他所说,伤口处药香浓郁。
“你、你……哪有你这样上药的?”
“薛长老吩咐过我,此药需热敷才能被伤口吸收。”荆年面色如常地解释道,“师兄,我今天来,是带你出去的。”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重罪在身。”
“此案本就蹊跷,师兄你凭自己的修为,断然没法破开秘境的结界的,长老明察秋毫,重新搜罗了证据,现已重觅真凶,送往渡业宫处决。”
“哦?真凶是谁?”
“一个假扮我门弟子的细作。”
“那荆年,你当初为何拒绝替我作证?”我扶着墙站起身,俯视的角度能看见荆年后背衣衫上有淡淡水渍,是冷汗浸透的。
稀奇,原来荆年也会紧张的么?哪怕他脸上再平和。
“是我一时糊涂,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师兄,现在已真相大白,亏欠师兄的,我日后一定弥补……”
“好一个真相大白。”我打断他真挚无比的道歉,只觉上涌的血气正在一点点冷下来,随之而来是深深的无力。“你还要继续骗我么?”
“师兄,你才刚上完药,不要勉强。”荆年起身,欲搀扶我。
“别碰我。”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指甲因过于用力陷进墙里,“你们总说我天生痴傻,其实我一点也不傻,哪有什么真凶?不过是你看风头一过,又捏造了新的证据嫁祸第二个人吧,就像你之前用玉牌嫁祸我一样。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已经跑不了了。”
荆年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道:“对不起,师兄。要怎样你才能解气?荆年全会照做。”
“那就劳烦你向长老们和属玉师兄通报一声,识酒着实不是修行的料,今日便下山了,勿念。”我侧身避开他,向牢门走去。
“不行,你答应过我不会抛下我的,师兄。”荆年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缝,强行将我拽回身边,抵在他与墙角间的狭窄空间里,目光里是浓郁的偏执,我倍感压迫,但仍试图反抗。
“放手,我只服从上级的指令,你无权决定去留。”
拉扯中撕断了袖子,他又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将头埋进我的发丝中,轻蹭面颊,语无伦次道:“原谅我吧,师兄,不要走,都是我的错。”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工具本来就是生来给人使用的。”我失神地用掌心攀上他宽阔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头大型兽类。“至于使用工具的人,是好是坏,都无所谓。”
荆年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困惑,缝隙里投射下来那弯银色月牙被阻断,恰好落在他眼中,分外蛊人。
为什么天生凉薄寡情之人却长了如此一双多情的眸子呢?
我索性闭上眼,在令人心安的黑暗中,抚上他眉眼的轮廓,一字一句道:“你唯一就错在,做的太多了。”
不应将恶意粉饰成温柔,不应将谎言包装成情意。
用感情来裹挟机器,何其残忍。
“我知道,渡业宫比五蕴宗势大,你理所应当会投奔他们。荆年,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你这样的人,哪怕伪装得再好,终究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
“但我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捡的,垃圾好歹也要分类。”
是时候删除荆年这个样本了。
说完这些话,我如释重负般睁开眼,犟着脖子推开荆年的头,不愿再看他泛红的眼角,以免再次动摇。
但荆年却执着得异常,仍然不死心问道:
“师兄,在你看来,我就是如此利欲熏心、追名逐利之徒么?”
“我怎么看重要么?想必如今柏宫主对你一定是另眼相看了,我就提前恭喜你罢。”
荆年眼睫颤动,脸上闪过孤注一掷的神情,道:“如果我说,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无妨,我会让你亲眼见到。”他深吸一口气,“关于我的身世,还有渡业宫和五蕴宗的恩怨,我全部都会给你看。”
系统提示这时也跳了出来。
【是否确定删除样本1号的所有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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