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谷避居世外,他能不能进入,不是姜白一个人说了算的,要看姜竺的态度。
“怎么不可以?当然可……”说着说着,姜白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转过头,目露哀求,“父亲,我想把阿翡带回谷里。”
姜竺沉默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姜白抿了抿唇:“我确定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不会后悔,父亲,我想爹爹也会支持我的选择。”
“……”
姜竺要被气笑了。
能耐了啊,偷偷溜出谷不说,还搬出他媳妇儿来压他。
啧,不愧是他姜竺的儿子!
姜白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姜竺没立马答应下来,他就忍不住一句叠一句地碎碎念:“父亲,爹爹和您在一起吗?爹爹一定明白我的意思,能不能让他来和我说说话?”
“……”
整天爹爹,爹爹,那他娘的是我媳妇儿!
姜竺冷着脸,硬邦邦道:“阿杳在忙。”
姜白扁扁嘴:“那父亲帮我告诉爹爹,我很想他,我会和阿翡一起住在这里,他不忙了可以来看我们。”
“……”
妈的,小兔崽子竟然敢接二连三的威胁他,这是摆明了要逼他同意楼折翡进入落枫谷。
姜白对这少年有多在意,姜竺能够看出来,他其实并不反对姜白把楼折翡带进落枫谷,只是姜白为了这个刚认识的少年跟他唱反调,他心里不太舒服。
“说得好听。”姜竺故意道,“你说会照顾他,可你自己都还需要别人照顾,又怎能照顾好他?”
姜白眼睛一亮:“所以父亲是答应让我带阿翡回谷里了对吧!”
“……”
姜白自动忽略了来自父亲的讽刺,乐呵呵地凑到楼折翡身旁:“阿翡,你可以和我回家了。”
他一脸邀功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楼折翡搓了搓指节,将差点伸出去的手攥紧。
无量焦急不已,楼折翡若是进了落枫谷,他就再无可能将人带走了。
不行,必须阻止他们!
“姜谷主,您有所不知,这楼折翡已经是我第一仙宗的弟子了。”无量躬身一拜,“虽然他还未行拜师礼,但他爹娘已经为他做了主。”
言下之意,姜白要将楼折翡带回落枫谷,不合规矩。
姜白虽心大,却也不是无脑之人,反问道:“敢问这位无量修士,阿翡爹娘是怎么为他做的主?”
叫无量名字的时候,姜白故意将调子上扬,听起来跟指着无量鼻子骂他无良一样。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无量,就连他那两名弟子,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法号是师尊给的,不能改变,无量最烦别人拿他的法号调侃。
碍于姜竺,无量不敢发作,只在心里将姜白骂了个狗血淋头,将姜白记恨上了。
怎么做主的?说白了就是买卖。
但这样实在不太体面,无量斟酌着用词,考虑如何说才能让他们占理。
可惜楼折翡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是一片银叶子。”
如果一定要揭开那些肮脏丑陋的事实,与其交由他人之手,不如他自己来。
楼折翡轻声道:“因为一片银叶子,爹娘将我卖给了他,一片银叶子能买好多吃的穿的,能让爹娘不那么辛苦,能让弟弟妹妹过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他顿了顿,对着姜白惨然一笑:“阿白,我能卖一片银叶子,是不是……挺贵的?”
风过无痕,阳光从天上撒下来,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结了血痂的眉骨上,落进他蒙了润泽水光的眼瞳。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
楼折翡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怀疑。
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十几年,楼氏夫妇对他做过的事无比清晰,他突然有些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如此在意。
“阿翡是,无价之宝。”
随着那句话落下,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楼折翡低下头,撞进姜白干净柔软的眸子里。
姜白有一双很真诚的眼,不是一顶一的漂亮,却很有神,像一块干净剔透的琉璃,没有一丝杂质。
如今这双眼里,倒映出楼折翡一生中最狼狈的模样。
这么干净的眼睛,应该去看山间的飞花落叶,去看天际的星落云起,怎么能映出血污呢?
楼折翡抬起手,并没有触碰到,隔着窄窄的空隙,挡住了姜白的眼睛:“不要看。”
姜竺历经沧桑,凭这只言片语,已经猜出了楼折翡身上发生过的事。
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看向无量:“一片银叶子,我想落枫谷还拿的出来。”
笑话,落枫谷是修真界中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财力自然不容小觑,怎么会拿不出一片银叶子?
姜竺这句话是亮明了态度:楼折翡,他们落枫谷要带走。
无量脸色灰败,挣扎道:“可,可这不合规矩。”
“哪门子的规矩?”
姜白闭了闭眼,握住楼折翡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转过身:“你们之前说过,阿翡的爹娘对他不好,你们是为了救他出苦海,去第一仙宗是脱离苦海,去落枫谷就不是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姜白追问,“你嘴上说着救他渡他,又联合伤害虐待他的爹娘,将他当成物品一样进行买卖,你真的在意他是否能脱离苦海吗?”
无量哑口无言。
姜竺适时开口:“这孩子究竟有多么高的天赋,能叫第一仙宗如此割舍不下?”
确实,楼折翡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拜不拜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值得废这么多口舌。
无量的态度有些说不过去。
姜竺不明所以,楼折翡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无量之所以死缠烂打,就是看中了他的炉鼎体质,想将他作为日后提高修为的工具。
无量是最先知道他是炉鼎体质的人,若非不慎走露消息,致使他是炉鼎的事被大肆宣扬开,无量也不会舍得将他拱手让与别人。
上辈子他并不是一直拜在无量门下,无量在第一仙宗排不上号,他是炉鼎的事人尽皆知后,无量就以无法继续指导他修炼为由,让他拜仙宗内另一位大能做徒弟。
当然这些事,楼折翡并不打算说出来。
千方百计要收一个炉鼎为徒,打的是什么腌臜主意,可想而知,无量要脸,断然不会将他是炉鼎体质的事说出来。
姜竺那一句话,算是掐住了无量的命门。
诚如楼折翡所料,无量并没有继续纠缠,带着弟子就要离开。
姜白叫住他们,跑到楼氏夫妇面前,伸出手,恐吓道:“银叶子呢,拿出来,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楼大不敢得罪他,哆嗦着手去怀里摸索,将捂得汗涔涔的银叶子拿出来:“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楼大不知道什么是第一仙宗,不知道落枫谷,只知道这小公子颇有能耐,比刚才那几位仙长还厉害,他们惹不起。
最重要的是,这小公子很在意楼折翡。
姜白嫌弃地拧了拧眉,这得是多爱财,才能把这玩意儿捂得这么严实,都沾上汗了。
脏死了。
他不想用手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放到这上面。”
楼大怕姜白为了替楼折翡出气,对他们出手,只能乖乖听话。
姜白拿着那块石头,来到无量面前:“阿翡不是物品,他想拜师也好,不想拜师也罢,都和这银叶子没有关系,赶紧把你们的东西拿回去。”
楼折翡怔忡一瞬,心头发涩。
他上辈子终其半生,改变自己的炉鼎体质,不过是为了不再被当作物品。而今逆天改命,什么都还没做,就有人将他当成了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上辈子就能遇到姜白,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有姜竺坐镇,无量只得捏着鼻子忍着气,收下银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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