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 四(179)

　　塔克拉对云深说，“集群意识？”

　　云深说：“是的。”

　　塔克拉嫌恶地皱起了眉，“包括那帮所谓‘高等人族’？”

　　云深说：“也包括他们。”

　　塔克拉不出声地骂了一句，然后他说：“反正他们有用的是脑子，不是脑子里的东西，他们脑子里的玩意毫无价值。不如把它们洗干净，装点正常的程序，让他们做个好人？大概比打仗快点儿，然后让我们回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云深只是静静地听。

　　塔克拉看着他说：“但是让他们活着是必要的，对吗？”

　　“不是让他们活着是必要的。”云深说，“集群意识是存在的，但它并不能决定人们想什么和去选择什么，是人们的存在让它得以存在，但它不能反过来决定人类应当如何存在。‘高等人族’和他们组成的社会，他们在这样的社会中产生的共同观念是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它的存在符合客观的规律，它的消亡也应当是自然规律的结果。”

　　塔克拉对这个回答没有表示满意或者不满意，他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云深，他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他，他问：“你为什么要回到人间呢？”

　　跨越了生命的界限，他与人类新生的集群意识共存，他可以以星辰的模样在太空陪伴他的龙，也可以通过集群意识再凝聚出一个人类的身体，同过去别无二致——除了它是真正的血肉所构成，再没有什么神奇。

　　“我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云深说，“所以我回来完成我作为一个人的人生。”

　　在获得了这样的生命形式之后，人类社会的一切地位和荣誉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那都是时间的场合里一闪而逝的泡沫火花，他的灵魂也已经得到了完全，即使身处茫茫宇宙也不会感到孤独。

　　但他仍然回到了这个到处都是矛盾和斗争的人间，不是作为一个神回来，而是作为一个人回来。

　　塔克拉深深看着他，最后说：“欢迎回来。”他低声说，“我们需要你。”

 

第493章 番外四 永生之海

　　正如花开有时，河流终要入海，万事万物皆是有始有终，人总难免一死。

　　药师死于医疗事故造成的伤口感染。

　　自回归常规宇宙，中洲世界也随着时代的改变而随之迈入新的阶段。作为中洲世界现代医疗体系的奠基人，药师将在人类自卫同盟整合而成的西洲共和联盟中享有极大声誉和崇高地位，他早已不必亲临一线进行治疗工作，他在行政岗位上也可以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是联盟的需要，但最主要是出于他个人的意愿，药师每年都会带领一支队伍前往联盟内外基础设施薄弱，又急需医疗资源的地区进行支援。

　　从联盟的草创期到如今的稳定期，他这样做了许多年，人们在提及他的名字时，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民族，他同共和联盟的斯卡·梦魇主席之间的深厚感情，他是“药师”，一个发“术师”那般的专属称谓，和他的白发红眸一起成为了红十字旗的标志。

　　就常态而言，人们不会轻易去伤害一个医生，并且是一个医术高超、道德高尚的医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职业没有风险。药师在人事这一事业的数十年间，不止一次地失去过自己的同事、朋友和学生，他们或者是由于战争，或者是因为意外，又或者是他们本身也不能幸免于疾病，医生是离生死最近的人，无论他人还是自己的。

　　发热的第三天药师就被送回了联盟的中心，由于医疗队所在的区域情况，这已经是在条件允许下的最快速度，但无论是在现代医疗体系里成长起来的医学天才，还是经验丰富的精灵医师，又或是星巢之城的新人类医生，在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对一直等候在无菌病房外的斯卡能够说的也只有一句“非常抱歉……”，即使斯卡不想听。

　　没有人想听，正如医生也同样不愿说。但现实并不因人们的感情而变化。

　　生命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药师身上流失，斯卡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很长的时间什么话都不说。那只手燃烧着生命残余的热度，柔软，指节明显，指尖粗糙，手心手背仍有久远过往留下的白痕，他在年少热血的时候握住了这只手，从今往后生命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对方的陪伴，他们并肩坐在会场里，他们住在一起，共用一间书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每年都要因为所承担的职责而同对方暂时分享，但那是暂时的。

　　伴侣。他们的关系就应当这样定义。

　　斯卡从来不做永生不死的梦，他感觉得到力量随着岁月增长的衰落，厚密光亮的毛发里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些银丝，这些变化正如药师眼角眉梢的细纹，都是自然常理的表现，他们既然是共和联盟的领导者，接受这些变化就像接受夏天之后就是秋天。

　　他们也会这样接受冬日永眠的到来。

　　但……即使光彩时常被更明亮的星辰遮掩，时间也已经证明了斯卡是一个十分出众，堪称卓越的领导者，他冷静、锐利，有极强的政治直觉和独特的智慧，身处高位却从不为权力迷失，他经历了许多的战争，直面过数次的天地异变，经历了如此厚重的人生之后，他对死亡的想象是在退休之后，依旧同药师住在有很大书房和小花园的房子里，或许是某个阳光明亮的清晨，或许是某个树影婆娑的先后，又或者是一个白色的夜晚，他们当中的某一人就这样永远睡去，然后再不醒来，另一人在他的葬礼后也含笑而去。又或者他们躺在相邻的病床上，在弥留时刻还可以勾一勾手指。

　　他们不会分离得太久和太远，他们总能等到另一个。

　　所以不应该是这么突然……这么早，在他的生命还有这么多的富余的时候……

　　云深和范天澜也经常来看望过多次，斯卡经常把目光停留在云深的身上。新文明的集群意识成形，中洲世界回到常规宇宙之后，“术师”回归人间的身体就不再蕴含任何奇异。如果那奇异的法外之血还在……每当他们来到，斯卡都会想一些像这样毫无根据的事情，他一直想到药师醒来。

　　药师能够苏醒的时间很短，每次醒来，他的手会回握他的手，他的眼睛会在人群之中寻找斯卡的脸，那目光蕴含的感情令斯卡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凌迟。

　　……但当那个被判定的时刻如约而来，酷刑也变成了令人甘之如饴的、活着的证据。

　　他托着那只用最后的力气写下了遗言的的，轻轻地放回他的身侧，掌心的余温犹存，枕头上的那张脸安详而苍白，人们低泣着，在病房内外鞠躬送别，斯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收殓他的遗体。

　　追悼会简洁而隆重，术师所写的悼文令人印象深刻，报刊的专题和加快连篇累牍，人们却不觉厌烦，在为药师一生在专业上的成就，挽救过的无以计数的生命，以及临终前将遗体捐出的决定而惊叹、悲伤和敬服时，人们也关心他被留下的伴侣，无论在共和联盟内还是在整个世界范围都举足轻重的斯卡主席的身体和情绪。

　　在人生的顶峰时刻失去感情深厚的爱人，对任何人都是极为沉重的打击。但斯卡终究还是走了出来。他依旧强大，明智和锐利，继续他的和共和联盟的事业，直到身体不再允许。他在一个薄雾笼罩的深秋夜晚过世，人们在他的手里发现了一束白色和黑色交织，用红色的细绳绑住的发丝。

　　术师在葬礼上说：“……每个人都要独自走向生命的尽头，死亡是现世的终结，人类的肉体终会消亡，但他们历史留下的足迹，创造的功勋，对人类进步和解放事业所作的贡献，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他们的人生……”

　　斯卡在离开世界的过程中听到了自己的追悼词，他感到很奇妙。

　　但这个死后才能得见的宇宙更奇妙。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幽灵、游离体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已经在离地面这么远的地方，却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听到那些同他有关联的话语，但他现在已经不如何关心人间的事情。中洲世界像一颗蓝绿相间的水晶球在他脚下，云层在曼妙地移动，云层之上的大气由厚变薄，稀薄的电离层中有规律地漂浮着一些巨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