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去对抗天道。
只是去对抗天道。
和以往的种种事情相比,天道算不得什么。
虚耗当时说:“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要是你不答应,我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他们几个都认可了你是步家的一份子。要是你想要答应,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聂秋捏住珠串的手微微用力,细细的串绳被他从中掐断,紫檀木做成的珠子摇摇欲坠,要是落在地面上,那种细微清脆的声音会被鼓声掩盖的,其他人根本听不见——但他还是用掌心接住了那些圆润光亮的珠子,握在了掌心中。
他说道:“不用考虑,我答应。”
袖中的铜铃一震,好像虚耗也被他这样爽快的回复给震惊到了,半天没有吭声。
从重生之后,聂秋就知道,他往后的生活是要为了自己而过的。
这样莽撞的勇气,是他十五六岁时才能有的。
聂秋又想,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了一辈子,无论是欠谁的都已经还干净了。
他沉于浮世中,不再是以前那个幼稚天真,脑子里只有美好景象的聂秋了。
他手染鲜血,心如死灰,不肯轻信旁人。
如果遇见了从前的自己,聂秋肯定会毫不留情地说上一个“傻”字。但是他又确确实实地羡慕曾经的自己拥有的那份毫不犹豫的赤诚,勇敢无畏,即使前方是裂谷断崖,是野兽蛰伏的丛林,他也不会犹豫,该走的就走。
因为他知道身后有沉云阁,有师父师姐,还有其他人。
后来就不敢走了,因为会庇护他,会包容他的人都纷纷离开了。
以往的多年时光中,聂秋以为他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那份滚烫的鲜血了。
可是——
聂秋将三十颗檀木珠子紧紧地握在掌心中。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走的路子和李寒山根本就不一样。
说是江山此夜寒,他身体里滚烫的血在沉云阁覆灭的那一夜就凉得彻底,血是冷了,眼神是冷的,那颗心其实还是热的,只不过裹在了厚厚的一层冰底下,岩浆一样缓缓流动。
说是杀性重,离经叛道,他还是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师姐的妹妹的头顶,将刀穗给了她,离开的时候眼里浮动着泪光,根本就不似他所说的那样狠心。遇见街边乞讨的人,也会记着师父师姐的话,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什么好事,下意识地就会往里面放上点银两。
如果不是因为三壶月出世,聂秋成为正道表率,做了替罪羊,往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十五六岁的聂秋,该做的就会去做。
不会因为面对的是所谓的天道而心生退意。
要是有人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抵是带着嘲笑的意思,可聂秋当下所缺的恰巧是这份莽撞的勇敢,他要活得鲜活,活得生动,就得抛下所有无谓的负担,拿一个真实的、完完整整的自己去面对将来。
如见旧人。
见的是自己。
就像虚耗所说的,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他的清清白白,也不需要故作虔诚。
于是聂秋又很轻地笑了一声,重复道:“我答应。”
“我说过,挡在我面前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以手中含霜斩断,即使是天道也亦然。”
天道不灭,我心难消。
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聂秋。
天道有意清除世上的天相师,而他天生卦象特殊,许多道士和天相师都说过他适合此道——想想霞雁城的那个男童吧,天道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的。至于聂秋为什么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大概是因为聂迟不让他碰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天道才转移了视线。
虽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天道明明是看不惯的,却还是将三壶月给了他。但是既然他已经接触到了这些东西,而且还重新活了一世,就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外。
如果说此前所遇到的事情,大多都是天道从中作梗,致他于死地……
那他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不过是天道。
聂秋听见虚耗爽朗的大笑声,它说,好。
和天道对抗,或许也是和整个世界对抗,何其严肃而艰难的事情,仿佛天方夜谭。
但就是这么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就在聂秋和虚耗两三语之间,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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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我血液里的毒° 1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传言
祭天大典结束后, 聂秋先是和老祭司回了趟槃星殿,稍作整顿,便离开了皇宫。
毕竟祭司的位子还没有交到聂秋手上, 老祭司至少还能再当上个几年,他现在也不是世人口中的“聂祭司”,还只是个皇帝钦定的候选人。
圣意难以揣摩,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忽然撤走聂秋的祭司之位。
不过聂秋就此编了个借口,说是避嫌,就不回聂家了。
他在望山客栈住下, 孤身一人, 倒也觉得怡然自得。
戚潜渊回宫中还有事情要做, 并没有在大典结束之后就立刻联系他。
于是聂秋继霞雁城之后又清净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期间,生鬼带着步尘容的信来了一趟。
它来的时候正是傍晚,门窗明明是紧闭的,灯芯上的火苗却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嗤”地灭了,片刻后才重新点亮, 桌旁却已经站了个身披火红外袍,头戴金钗玉簪的温婉女子, 双手交叠在身前, 见聂秋看过来,便露出了点笑容。
“聂公子, 好久不见。”
生鬼来时房内会涌起一股冷意,聂秋重生之后就能敏锐地察觉到这种阴冷之物, 所以没有太惊讶,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了。
不过,确实是好久不见。
算下来, 从离开霞雁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他拆开生鬼递过来的信。
开篇照例是一句聂秋亲启。
“好久不见。”他仿佛能够看见步尘容边念边写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在步家断断续续地陷入沉睡,宅邸里的矮楼破旧不堪,积了厚厚的灰尘,也没有任何食物,活人根本没办法在这里住。”
她写到此处的时候好像有点苦恼,笔杆顿了顿,留下一个墨点。
“他年纪还小,我怕不能照顾好他,就在接到你的信后马上开始着手准备……”
“如果遇见附近的人,他们就会告诉你,那一整天封雪山脉上阴风阵阵,都能把人吹翻。”
“百鬼头一次倾巢而出,只是为的打扫这座破旧的宅邸,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往后的墨迹渐渐淡了,是笔端的墨汁快要用尽。
“我其实不太会做这些,清师姐比我更会处理这些复杂繁琐的细节。总之,步家还是比不上原来的模样,不过打扫过一遍之后,好歹能腾出个地方住人,房间里也放了一些吃食,是我唤鬼魂们去搜刮的。虽说留下了银两,但是那些人应该也被它们吓得不轻。”
她重新将狼毫在黑墨中蘸了蘸。
“我,还有步家上下百余号厉鬼盼了两天,终于把生鬼给盼回来了。他确实是很聪明,知道去和虚耗做交易,沾染了步家的气息,即使他的极阴体质引得所有鬼魂都躁动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都不敢对他做出什么。就算我不在,也不用担心他会因此受伤。”
“你似乎是想让我收他为徒,我也有那个意愿,可是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做不到。”
“若是缘姐和渊哥还在,估计能顺利许多,他们二人最适合教人了。”
步尘容慢慢地移动笔杆,写到,“我觉得我最多能当个师姐,往后的就不行了。”
“因为他没有名字,很不方便,我问过他想要什么名字,他没办法说话,就摇了摇头,大概是无所谓的意思,于是我就去藏书阁翻了很久的书,最后敲定了他的名字——”
聂秋仿佛能看见步尘容写下这一句话的时候侧眸浅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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