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老人脖子一歪,就这么没了气息,他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圆。
这是死不瞑目。
怀善慢慢站直身体,再看着淹没了他的黑雾,听着江福赐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江家人骗了他五十年,也骗了他师父五十年,他师父直到死都不知道江恩临是被这些江家人害死的。
难怪这个阵法对江恩临无用,难怪江恩临死后怨气如此大,难怪江恩临能完全吸收所有怨气。
容纳怨气最好的容器是惨死之人的魂魄,死后怨气越重,形容的容器便越完美。
怪他这几十年来被猪油蒙了心,被江家人的谎言骗得团团转。
都是报应啊!
怀善坐到地上,眼睁睁看着黑雾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他轻轻一笑。
幸好他还有些私心,提前把三个徒弟送走了,等他死后,即便邪神掘地三尺,或是将整个世界翻转过来,也永远无法找到毓秀。
就当是作为补偿,补偿他曾经把毓秀送到邪神身边。
与此同时,江府外面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你们看见没有?上面是什么东西啊?好像是会动的雾,我从未见过这么黑的雾。”
“不会是城主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我们要敲门问问吗?”
“等等!你们看那些雾,朝着我们来了!”
“什么味道,好难闻……这是血腥味吧?!”
“天!外跑!”
“啊——”
第23章 邪神
十月的天气真是变化无常。
晌午还是艳阳天,临近黄昏时分时,忽然天光大暗,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起初雨势不大,只是绵密的小雨,毓秀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把晾在柴房前那片空地上的萝卜收进屋里。
他前脚刚抱着最后一堆萝卜进屋,后脚就听得雨势骤然加剧,瓢泼一般,砸得地上和屋顶上噼里啪啦地直响。
雨幕遮挡了最后一点天光,这才戌时,屋里已经暗得看不清脚下的地面。
毓秀摸着黑把萝卜放到桌上,又摸索到木柜前,拉开最上面那层抽屉,拿出一支蜡烛。
很快,暗黄的烛光填满这间不大的屋子。
这里本是柴房旁的一间空屋,以前被他们师徒拿来当仓库用,后来毓秀把不要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从里到外地将屋子打扫了一遍,还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会用到的木柜和桌椅都搬了进来。
自那之后,毓秀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
可惜他的床太大太重,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挪动位置,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屋子角落打地铺。
他的屋子左边是柴房,右边是膳房,对面是灶房,四间屋子正好形成一个小的四合院。
这个小的四合院便是毓秀两年来的主要活动范围。
倒不是他喜欢住这里,而是这里接近清怀寺的中心,并且在清怀寺最大的佛堂后面,想来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毓秀拿下沾满雨水的斗笠和蓑衣,在门边抖了抖雨水后挂到墙壁上,他看了眼对面被雨幕模糊得看不清的灶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入秋以来的第几场雨了。
反正在他的记忆中,天气越来越反复无常,尤其是今年,不久前还连续下了四五天的冰雹,以至于他不得不一直躲在屋里足不出户,靠着之前剩下的几个烤红薯充饥。
感觉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看来他今天又吃不到晚饭了。
不过即使没有下雨,他的晚饭也就是在灶房里清炒两个小菜罢了,连米饭都没有。
他被困在寺庙里整整两年,米面早已吃完,若不是以前他们师徒便有开地种菜自给自足的生活习惯,恐怕他撑不到现在。
毓秀关上屋门,借着烛光把桌上的萝卜全部放进竹筐里。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随后吹灭蜡烛,摸着黑走到角落的地铺前坐下。
他不敢熟睡,连外衣也没脱,只是将就地裹着被子,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的雨不知下了多久。
毓秀又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
他梦见两年前还在山下的江府里,他坐在邪神屋外的回廊上吃饭、歇息、和邪神聊天,又梦见他被两个师兄带回寺庙里,两个师兄把怀善屋里的法器都拿了出来,在寺庙里布阵,隐藏了他们的气息,也让外面的妖怪不得进来。
林林总总,桩桩件件。
这些事在两年后的梦里依旧清晰。
毓秀醒来时,两眼放空,在黑暗中怔愣许久,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在如何。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当初两个师兄没有在寺庙里待多久,他们早有打算,把他安顿好,便偷偷下山去找怀善了。
他们似乎猜到此趟凶多吉少,趁夜离开后,留下书信叮嘱他不要随意乱跑,没了他们的保护,他只会成为满山妖怪的盘中餐。
若是他们和怀善平安度过这一劫,完事后自会回来,若是他们不幸死亡,他只能独自在寺庙里蹉跎剩下的时光。
其实两个师兄知道这对毓秀而言颇为残忍,寺庙里的存粮有限,蜡烛没剩多少,他们布下的阵法也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倘若他们没有及时回来,也许等待毓秀的下场要么是在寺庙里活活饿死,要么是被忽然闯入的妖怪吃掉。
可是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断不可能带着毓秀下山,让毓秀去见邪神。
书信的最后,大师兄写了一连串的抱歉。
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可惜如今两年过去,怀善和两个师兄都了无音讯。
尽管毓秀每天都在盼着,可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怀善和两个师兄怕是凶多吉少。
还有邪神呢?
不知邪神如何……
想到邪神,毓秀忽然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下,痛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他裹紧身上的被子,慢慢蜷缩起来,用力抱着双膝,然而这样做丝毫没有让他好受一些。
十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加上最近多雨,地面总是潮湿,哪怕在屋子里,空气中的水分也多得令他窒息。
他打的地铺不薄,却始终透着凉意。
之前他只觉得身体冷,这会儿受了刚才那个梦的影响,他好像连心都是冷的。
他很冷。
冷得手脚冰凉,冷得身体都在抖。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但是他能猜到自己的脸色必定难看得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凌晨两三更的样子,雨势才渐渐小起来。
毓秀左右睡不着,便爬起来去拿斗笠和蓑衣,他想看看菜地有没有遭殃,要是被大雨淋坏了,得早些采取补救措施才行。
谁知他刚推开屋门,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毓秀大惊,赶忙退回屋子,顺势轻轻关上屋门。
他把斗笠放到地上,裹着蓑衣靠到墙壁上,双手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可如鼓噪的心跳声宛若要顺着喉管溢出来。
有人来了。
不对,应该不是人……这里除了他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
他搬到这里后,便在外面的地上摆放了许多用不上的法器,刚才的声音便是踢到了那些法器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
这个四合院里不只有他一个活物。
师兄布下的阵法这么快就失效了?明明他们说可以坚持十年,而且他白天巡查时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这么想着的同时,毓秀果然听见一阵有意放轻的脚步声。
本来那声音极为轻微,只是外面还下着小雨,地上积了水,脚踩在水里难免产生动静。
毓秀屏住呼吸,听见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似是直奔这边而来。
他顿时头皮都要炸开了,赶紧摸到事先放在门后的木棍,双手握紧木棍,面朝屋门地慢慢后退。
这间屋子里没有多少摆设,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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