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时,似乎还想再喊出一个亲昵的名字来。可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叹了一声。
姜糖半个身子躲在傅灵均身后,偷偷瞧了一眼淮守心,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开场白,倒不像是要打要杀的样子。
傅灵均下巴微抬, 双眸幽黑冷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淮守心沉默了。
他看了看站在傅灵均身边的姜糖, 还有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皱了皱眉。
姜糖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去,可傅灵均感受到了他的闪躲, 比方才用的力度稍大, 将姜糖的手紧紧握住。
不疼, 但挣脱不开。
“淮尊者不想说的话,烦请离开吧。”傅灵均轻哼了一声,仿佛对眼前这个人十分不屑。
可姜糖却觉得傅灵均现在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和善”。
大佬从不与人磨叽, 无论是在面对敌人,还是面对那些聒噪的小辈们,他不愿说话便不说,从不会摆出现在这种“我虽然很不厌烦听,但你如果想说,我姑且就听一听”的态度。
这种态度让姜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按理说,淮守心作为当年封印傅灵均的道圣之一,他和傅灵均的关系不应该是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之类么?怎么一个想来套近乎,另一个嫌烦却不撵人,有点类似……一个苦口婆心的严肃家长,面对一个战力爆表管不住的熊孩子。
“我与你父母是旧识,你曾唤我一声伯父。”
淮守心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姜糖整理清楚了刚才奇怪的和谐是怎么回事。
他们竟然还是旧相识!而且听起来曾经的关系还很不错。
“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必是愿意来找我……”
傅灵均冷漠地打断了他:“我向来不知收敛,和淮尊者又有什么关系?”
淮守心被傅灵均这句话噎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原本就见有外人在场,很多话都不愿多说,被傅灵均一呛,更是连原本想说的话都不想说了。
空气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姜糖觉得怪尴尬的,而且确认淮守心不是要和大佬喊打喊杀之后,他觉得自己留在这里还会耽误两位聊天,就踮了踮脚,靠近傅灵均小声说了句:“你们聊。我先,回去。”
抽手,还是抽不动。
“跑什么。”傅灵均捏了捏姜糖白白软软的手,低头看了看有点不自在的人,“待着。”
直接忽略了淮守心想要单独和他谈话的意愿。
因他这个举动,淮守心的表情更差了。姜糖甚至在国字脸的淮守心脸上看到了独属于刺鲀的气愤。
半晌,淮守心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犟不过傅灵均,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傅灵均身边的漂亮少年,还有他们出格的亲昵。
他从纳海珠内拿出了一截流光溢彩的漂亮骨头,说:“想必你已经有不少了吧?”
姜糖瞧了瞧,那不是在日饲崖中,死去的怪人烧成灰烬后留下的东西么?淮守心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傅灵均:“嗯。”
“成荫那孩子曾经和我说,齐从玉修了邪道,举止不太正常。我虽训斥他不许瞎说,其实早就猜到了齐元朗和江长远之间有什么秘密。这块命骨是我在日饲崖得到的,却不知为何里面充满了阴狠的戾气……”淮守心说。
姜糖心中瞬间炸起一道惊雷。
什么?这些漂亮的骨头是命骨?!说好的他是近万年唯一的一只瑞兽呢?除开傅灵均得到的命骨,日饲崖迷宫山内密密麻麻的怪人体内全部都拥有这些东西,少说也有成千上万块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瑞兽?纵然是数万年前瑞兽并未绝迹之时,瑞兽也是十分珍惜的品种,鲜少出现的!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漂亮骨头是命骨的话,傅灵均当初去血洗泽阳府都记得要问他的命骨在哪里,为何后面得到了命骨,却不给他用?
“倒不像是真的,是伪造出来的仿品。”
“除了这些命骨,便是你在岑南镇闹出的动静。那只恶鬼并非自然生成,若想人为催动到那般境界,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能有谁能够做到。”
傅灵均烦躁地从纳海珠内取出了一串念珠,单手一颗一颗飞快拨着,发出咯啦啦的噪音。
“那恶鬼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是江长远的静心驱魔咒术,虽然残破,我亦然听清了。”
“加之江长远于日饲崖杀了齐元朗……”
傅灵均嗤笑了一声:“所以淮尊者才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当年封印错了人?”
淮守心面色一变。
他为人严肃刻板,纵然与广陵傅家关系匪浅,但当年在傅灵均疯魔杀亲杀友后,依旧容不下广陵府傅家最后的一颗独苗。
甚至还在最后,为封印傅灵均出了一份力。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当谜团慢慢在诡异的事情中浮现,当眼前的人变得和曾经截然不同,淮守心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悔意。
“我只是想找到当年你会那么做的真相,想知道这些东西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淮守心看着傅灵均那张幻化成另一个人的脸,目光沉痛得,却像在看着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
广陵府的天生至尊,从小便是六合内最耀眼的天骄。后来无论出现多少天资卓绝之人,都比不上他万分之一。
纵然……现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想让你做回你自己。”
念珠在傅灵均的手中翻来覆去转了好几下。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没有血色,看着如白纸一般易碎。
“不巧。”傅灵均挑了挑眉,“我只想要江长远身死魂灭——对了,在那之前,最好再让他吐出燃魂香的解药来,不然傅家一千三百二十六个人全部变成怨魂吵得我头疼,还是早早超度了好。”
淮守心心中一酸。
傅灵均嘴上说着怨魂吵得他头疼,却连每一个都数的那么清楚。
广陵府傅家并不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个族人。可后来能够拼凑完整的魂魄,只剩下那么多。
“江长远的生辰便在下月初一,这次他突然杀了齐元朗,定有人会借机发难。到时候我便代你去……”
傅灵均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道:“我是安远府的客人,到时候一起恭贺道修圣尊便是,何须劳烦淮尊者大驾。”
意思便是他自己要去。
“你想做什么?”淮守心有些紧张,他知道傅灵均刚出天悲谷便血洗了泽阳府,若不是后来他发现泽阳宋家也与江长远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他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傅灵均说话。
他能接受傅灵均成为了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却接受不了傅灵均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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