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们再怎么不愿慕襄是下一任帝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改变。
与其在这自欺欺人地拖延时间,倒不如早日定下,安稳时局。
“李尚书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我们大襄局势危急,已有外患包裹,绝不能再起内忧。”吏部尚书温英卓站出来,向慕襄俯首道。
“那温尚书觉着,当下该如何是好?”慕襄终于开口了。
“当下应抓紧为先皇入葬,二殿下最迟七日后登基,领导天下子民。”温英卓唇角微勾。
众人霎时明白,温英卓也是慕襄的人。
说是先皇慕淮河因太子慕钰谋逆而气死,但当朝众人谁不知道,最大逆不道的人正坐在皇位边上,距离天子之位触手可及。
江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看向一直沉默的丞相宋晋:“丞相当以为如何?”
他知道丞相从不站队,但太子慕钰毕竟他真心夸赞过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逆不道的皇子成为天子吧?
宋晋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昨日苍老的病气好像已经消失不见。
他缓缓站出身来,俯首面向慕襄:“臣以为——温尚书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二殿下当早日登基,方为正道。”
殿下一片哗然。
不论是反对慕襄上位的人,还是慕襄自己的人,都没想到宋晋会这么说。
只有慕襄平静地看着宋晋,这个半入土的老人说着臣服的话,却看都不看他未来的君主。
江城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晋的背影,不知是气得还是不敢相信,浑身都在发抖。
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台上幕布后的身影上:“国师大人以为呢?”
全场一静。
国师就坐在高殿右侧屏风后,平日极少上朝,但今日却例外了。
谁不知道他被先皇慕淮河钦点为太子慕钰的老师,如果有他的阻拦,那二皇子慕襄想要继位怕是有些困难。
朝臣不由得偷偷抬看向慕襄,观察他的脸色。
慕襄则垂着眸,神色晦暗不清,谁也没看。
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国师便给出了答案:“太师所说在理。”
殿下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但却再无人站出反驳。
慕襄等到耳边的争论慢慢平息后,才缓声道:“那便照温尚书与丞相所说,先皇与三日后葬入黄陵,七日后行登基大典。”
只有太监尚喜和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早在昨日就已收到准备登基大典事宜的命令。
时局已定,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
“退朝——”
后来朝下的争论依然不休,不过多是关于一些前日被捕的重要官员将于谁替代的问题。
他们各自举荐着看好的青年,或是自家后辈,吵得不可开交。
慕襄以还需斟酌为由结束了这场争执,身旁的太监看他脸色唤了退朝。
慕襄身穿黑色长袍,在侧殿出口处堵住了师禾:“国师还没用早膳吧,不如一起。”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意思,只是通知一声。
师禾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拒绝。
若不是身边人,或是不曾同慕襄一桌用膳,根本不知道二殿下慕襄是一个跟小儿一般喜欢挑食的人。
他不吃葱花,不食姜蒜,不吃家禽以外的任意肉类,萝卜菠菜一样不碰。
师禾就坐在他对侧,吃饭也是极为赏心悦目,倒不像是在做一件众人都会做的俗事,反倒是像书写弹琴一样,极为雅致。
“长期挑食容易造成体虚。”师禾淡道。
“……”慕襄挑出萝卜的动作一顿,极为不情愿地把筷子转个个弯,放入口中。
他嚼得艰难,像是在吃什么草根一样难以接受。
慕襄从前倒没这么挑食,又或者说,从前他没条件这么挑食。
他的母后是慕淮河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是慕淮河的白月光,亦是太子慕钰的生母,但却于早年突发疾病去世。
至于这个突发是人为还是意外,就无人得知了。
母后不受慕淮河的喜爱,之所以能上位只是因为她是当时唯一的皇贵妃,顺势而为。
慕襄因天生体弱,性子孤僻,慕淮河根本就不在乎他。
加上他出生没多久,就有人预言他的存在会危及太子慕钰的安危,于是早早被母妃送到了宫外,一直到母妃成为皇后才被接回。
他在宫外的生活并不好过,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跟母家的世子一同生活,好像谁都知道他被皇帝所厌弃,谁都能踩上一脚似的……
因此那时他常常被苛待,受尽欺负,同龄的母家世子还常常偷倒掉他的饭菜,于是年幼的慕襄只能去厨房找些剩菜剩饭来填饱肚子。
那时他没得选。
没感受过舌尖美味,自然也不会对食物产生挑剔。
直到母妃上位,他一跃成了嫡子,也因为父皇生辰时他写了一幅字入了慕淮河的眼,母后借势将他接回宫中。
那之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慕襄头一回体验到皇储该过的生活,锦衣玉食,冬日不用受寒,原来那些在他看来还不错的剩菜剩饭连宫女太监都不会吃。
可好景不长,母后为了维系地位,拼命打压其他妃子,在残害其中一位宠妃腹中胎儿后被其揭穿,慕淮河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郁郁寡欢致死。
慕襄虽没有再被送走,可待遇那是一落千丈。
“我很喜欢这道鱼。”慕襄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师禾碗中,“但这道菜价值极高,一位不受宠的皇子是没资格提膳食要求的。”
“……”师禾眸色微动。
慕襄也给自己夹了一片鱼肉,还将上面的葱花给挑走了:“母后入了那冰冷的宫墙后,我再品过这道菜——”
“直到那日遇见国师。”
师禾夹起碗中鱼肉放入口中,确实是人间美味。
鱼肉鲜嫩,加上汤汁浇灌,入口后是浓浓的满足感。
初见是在御书房殿前,慕襄得知母妃死于冷宫,但慕淮河受枕边风的蛊惑,竟不许昔日皇后下葬,要她的尸首烂在那宫墙内,谁都不许入内。
慕襄虽与母妃感情不深,但他母家的人想为女儿下葬,却又不敢触怒圣颜,只好逼着慕襄前去求情。
可慕淮河不见他。
那日下了暴雨,慕襄在御书房前跪立了两个时辰,豆大的雨珠像是石子一样砸在他身上,身上疼得近乎麻木,浑身透湿,鞋靴中灌满了雨水。
而他的兄长慕钰正在书房内和慕淮河父子情深,携手共笔书画。
他身体骨受不住,能在暴雨中撑两个时辰已是极限,就在浑浑噩噩即将晕过去时,他看见长廊上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昏迷之前,他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那时他还有心思想,这人走得真快,上一秒还在几米之外,下一秒已至身前。
“天机殿中的这道鱼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味。”
慕襄看着师禾的眼睛,突然有些饿,像极了当初在天机殿中醒来时的感觉。
天机殿处于皇宫中,是当年雅帝特地为师禾修建的宫殿,师禾多数时候都不在宫外的国师府,而是处于天机殿中。
慕襄被师禾带进了天机殿,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国师的真颜。
说来可笑,他在床榻上醒来睁眼的第一个动作,是咽了咽喉咙。
饿,非常饿。
可慕襄至今都分不清楚,这种饥饿的感觉是因为那一桌香味扑鼻的佳肴,还是因为坐在窗边桌案前安静阅书的师禾。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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