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师(183)
卫霖皱眉:“夔泽倒是没对我说这么多,只说会赐给我雷电的力量,但要求我按他的吩咐去做。如果这些古神转生后,占用了我们的身体,那我们自身的意识怎么办?”
秦横云说:“不是占用,而是融合。作为继承者的我们,会逐渐吸收他们的力量、记忆,最后是神魂。你知道吗,不论是共工,还是祝融,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氏族,只有氏族的首领才拥有神力与尊号,他希望用这种传承之法,能在五千多年后的现代,造出一个新的首领,让共工氏重新崛起。”
卫霖:“可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未必是真相。”
“我知道啊。”秦横云此刻神情有些忧郁,又带着点听天由命的味道,“可我没法怀疑,更没法抵抗。他仿佛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我的身体里,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听命于他,根本拒绝不了。”
卫霖缓缓吁了口气,心想:秦横云的影响妄想症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积重难返了,只能先进一步取得他的信任,看看他让幻想中的古神全部转生之后,打算把这个世界玩成什么样。
一直沉默寡言的白源忽然开了口,问秦横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吗?”
秦横云被他这么抽冷子一问,有点发懵:“好像……没有吧。”
白源又问;“如果某天你遭遇困难或危险,又报不了警,你觉得向谁求助,对方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秦横云更加茫然了:“我爸妈?可我的一对双胞胎弟弟才三岁,他们忙着在老家照顾孩子,没空……我的同事大概会帮我吧,说不准,有时他们愿意帮我的忙,有时又不肯并且朝我发火,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白源起身,对秦横云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的茶,我和卫霖该走了。”
卫霖扯过桌面上的一本值班登记本,在末页的空白处刷刷写上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们的手机号,如果以后真的遇到困难和危险,可以找我们。”
秦横云结过本子,有点难以置信:“找你们?”
卫霖笑道:“是啊,往小了说,我们两个是真正的见义勇为好青年,往大了说,同为东夷部落联盟的一份子,归总要讲几分香火情。至于信不信,就看你自己啦。”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值班室。
秦横云捏着本子愣神,而后才起身追出门去,来到博物馆大厅,只见游客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那两个帅哥的身影。
他低头看纸页上的歪歪斜斜的一串手机号,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个号码输入了手机的通讯录里,取名为“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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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霖和白源并肩走在初夏晴朗的街道上,热得脱掉了外套,搭在臂弯。
“大魔术师白源先生,变出一杯冰奶茶给我吧,要不就变一叠现金,我去旁边的奶茶店买。”卫霖笑道,一只手环过白源后颈,搭在他肩膀上。
白源很配合地摆出魔术师的架势,将修长的五指在卫霖面前优雅地晃了晃,然后伸进外套,抽出一杯插着吸管的奶茶,杯身外面缀满了冰凉的水珠。
卫霖满意地接过,摇了摇杯中冰块,吸溜吸溜地喝起来。“你也发现秦横云的问题所在了,对吧。”他认真吸着杯底的仙草蜜丁,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白源点头:“他看着像天生迷糊,没什么个性,其实是无法辨清自我界限。作为正常人,我们都会划定出一个范围来清晰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人’,保护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受侵犯。但他弄不清这点,正如他弄不懂,哪些事会得到别人的帮助,哪些不能,而别人对他的侵犯行为,他也难以辨识并作出正确反应。”
“你的意思是,他的自我意识很薄弱,就像……像个人群中的透明人?”卫霖问。
白源:“有点类似吧。这样的人会混淆自己和别人的观点,轻易被人左右。所以特别容易幻想被一种强大、不容抗拒的力量操纵着去做某些事,这样他就不必明确自己的态度,因为他缺乏处理事情的动机和能力。”
卫霖:“你问他关键时刻向谁求助,他答不上来。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同事朋友,他潜意识里都觉得对方不可信赖。真正可靠的——或者说令他畏惧与依赖的,只有脑中幻想出的那个水神共工。”
卫霖把喝光的奶茶杯子丢进路旁的垃圾桶,伸了个懒腰:“看来,想把那个‘水神共工’从他脑子里择出去,还挺麻烦。”
白源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先静观其变。”
卫霖笑:“变是肯定的,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一定会在脑内世界给自己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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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横云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终于熬到下班时间,他斜挂着挎包出了博物馆,朝公交车站走去。
夏日昼长夜短,此时刚过六点,夕阳还明晃晃地挂在高楼的缝隙间。
秦横云走了百来米,突然感觉天色陡然间暗下来。
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去——墨云翻滚着吞噬了整片天空,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带着“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般阴晦与险恶的气息。
出了什么事?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张望,交头接耳。
天空仿佛变成了漆黑的海面,浓云是惊涛骇浪,浪峰之间隐隐有电蛇飞窜。街道上的自然光线灰暗到五米之外看不清人脸的地步,不知谁叫了声“暴雨马上要倒下来啦!”于是身处露天的行人纷纷朝就近的店面、车站、银行和停车场跑去。
秦横云站着没有动,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全副心神仿佛都被这股来自苍穹的无上威能夺走。他看见西边天际,依稀透出一圈金光。金光迟暮而依然皎厉,刺破浓云,逐渐扩大它的范围,露出内中一轮澄黄的天体。
紧接着,东边天际也放出了清辉,被驱散的云层缝隙中,一弯钩月提前跃上了苍穹。
今天的月亮这么早就升起来了?日月同辉?秦横云恍惚有种错觉:夕阳正在弦月的襄助下,与张牙舞爪的乌云争夺着天空的主宰权。
不要告诉我日神月神在跟云神撕逼啊!秦横云脑中蓦然划过这个既离奇荒唐而又有迹可循的念头——既然水火风雪雷都出现了,为什么不能有日月云,以及更多的古神?
仿佛要应和他的这个猜测,阴暗的天空滚过长长的一串殷雷,瓢泼大雨哗啦倾倒下来。眨眼间被浇成落汤鸡的行人们尖叫着,到处找地方躲雨。
秦横云不闪不避地站在雨中,任雨水将他浇了个湿透。他抹了把脸,嘴里尝到又咸又苦的味道,像是……海水?还是重度污染的酸雨?
许多大大小小的东西混在雨水里,噼里啪啦地往地上落,砸得来不及躲开的人和动物嗷嗷直叫。
“……不是冰雹!是鱼!还有海螺!”
“见鬼了,天下鱼虾?”
“我以前好像在新闻里看过,说是龙卷风把海水和鱼虾吸到天空,再随雨水掉落下来,没想到今天亲眼看见了,好神奇!”
躲在屋檐下的人们议论纷纷。
此刻秦横云脑中的念头却是——海神和云神联手了?
裹着鱼的咸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等雨停后,天也差不多黑透了。夕阳最终还是遵循亘古以来的规则,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弦月孤独地隐入夜空。
城市中路灯亮起,无数人提着桶、拎着塑料袋冲到街道上,争抢着捡拾海产品。
秦横云摇摇头,放弃乘坐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身上的水分则在不经意间迅速蒸发,片刻后全身衣物干燥如初。
40分钟后,他走到了家,放下挎包,去厨房里给独居的自己煮一包放了青菜和荷包蛋的方便面。
吃面时,他仍在琢磨:随着古神继承者们的逐渐觉醒,派系对立,彼此间争斗不休的话,这个现代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普通人类还能站在生物链顶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