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64)

　　适才在等曲烟杳来的时候，连无欢已为阮清岚擦拭过身子。擦净了血污泥尘，身上的伤口便显得愈发突兀刺眼。
　　给阮清岚塞下几颗药丸容易，可要动起银针来——
　　曲烟杳行医多年，真是第一次无从下手，对着满身红肿翻烂的皮肉犯了难！
　　犹豫半晌，总算铁下心、卯足劲，迅速将那必要的几针扎入了穴道中。
　　银针刺穴，加之服帖温补之药，退烧，倒算容易。
　　金鸡啼鸣，硕日初升。
　　正在连无欢红着眼眶替阮清岚包扎着十指之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渐有转醒的迹象。
　　连无欢一喜，赶忙扭头去看，果然见那双细密的睫翼微微扑扇，眼帘也随之缓缓抬起。
　　退烧之后，隔了不久人便醒了。连无欢以为，这是好事。不想却见曲烟杳在一旁锁紧了眉，脸色都阴沉沉的暗下了三分。
　　曲姑娘还是嫌人醒得太早了。
　　是心疼这人醒得太早了，她按了按眉心，坐过榻边去，强行平稳着声线：“清岚，你醒了……”
　　“嗯。”阮清岚已被连无欢扶了起来，倚在床头，那人又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着剩下的伤指。
　　曲烟杳就这么看着，看着指肉淋漓的十指逐一被连无欢包好，又瞥了眼阮清岚。
　　平静得像是毫无知觉，像是在安下医者的心，像是在鼓励她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些人缝在你身上的线……我得把它拆掉。”这般胡乱的缝法，不但对伤口愈合毫无作用，反而会影响新肉生长，必须全部拆下。
　　“嗯。”阮清岚答得风轻云淡，显然早在意料之中。却引得曲烟杳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地方伤口深了，我必须重新给你缝合。”言下之意，便是拆了线，再缝一遭。
　　曲姑娘作为医者虽少有什么仁心，但作为朋友，却不愿对阮清岚如此残忍。
　　好在那病患其余方面倒十分让大夫省心，轻轻往前俯了俯身子，靠在连无欢肩上便合了眼：“好。”
　　这番模样，就差没送曲烟杳一句“大夫自便”了。
　　病患不急，大夫急。家属更是急得绷紧了身子，整个拆线的过程中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就连表情也和僵固了般几无变化，只有一双眼睛盯在怀里的人身上不断游走。
　　汨汨的汗珠浸透了后背衣衫，连无欢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自己稍不注意一个动弹，让曲烟杳下错了针，害静靠在肩头的人白白受苦。
　　然而那惨白的脸色，细密的冷汗，以及眉间轻蹙的隐忍落尽连无欢眼中，还是搅得她心神不得安宁。
　　终于抢在曲烟杳一遭收针与下针的间隙中，连无欢张口急呼：“等等！”
　　曲烟杳闻声一顿。趁在这停歇时刻，连无欢才敢抬起手来，送到那瓣紧抿的唇间。“阿阮，你要是疼了，就咬我。”
　　送到口的良药近在咫尺，不想阮清岚却白着脸色一笑，将她的手按了下去：“勿闹。”
　　连无欢心急之中，一想到她忍得辛苦，便又欲抬起手来。结果那手反被一把牵握住，贴合着床单。“要是咬伤了你，我便更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物质补偿已到账，请两位主角大人查收~~
另外……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就是：下周（就是明天）开始，可能会有一天会不慎断更...因为课太多了，哎...每天日三都是挤时间，要是哪天没挤过来..就...所以提前通报，怕到时候突然断更引起各位大人不满=w=

　　☆、药得抢来喝

　　这大抵是曲姑娘遇上过最省心的病人, 整个漫长的过程中安静地一言不发, 除了空气中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外, 几乎便没了影响医者的任何因素。
　　阮清岚默默倚在连无欢怀里，垂着眼眸仿似在这个坚实可靠的怀中沉沉睡去。靠着那缕残留下来的意识, 极力克制着痛楚，偶有不时实在难捱了, 会蹙一蹙眉峰, 但旋即便舒展开去，不留下一丝可探寻的痕迹。
　　曲烟杳手中捻着银针，尖锐的芒刺上挂着一滴饱满的血珠, 圆滚滚的悠悠晃荡着，渐渐受力垂落，啪嗒打在地上。
　　替阮清岚缝伤至此, 原本青灰的地面上已皴上了一朵艳绽的落梅，花瓣纷展开来, 刺目亦也惊心。
　　良久良久, 曲姑娘总算能收回了手，舒了一口憋了许久不敢粗喘的大气。银针一甩，落回了一旁的针袋中, 整个人也随之瘫在了桌案上。
　　这是个自始至终, 三人都不曾轻松的活。连无欢轻轻扶住阮清岚的身子，将她扶回床边躺下，而自己肩侧那块衣料已然被汗水浸透，浸进几层衣布, 濡湿在肌肤上。
　　那一丝冰凉的触感，便是征示着方才靠在此处的人所捱过的苦痛。
　　连无欢一直牵着那只手没敢松开，也不敢使力去触碰，唯恐触及她的伤处惹她疼痛。索性只得轻轻将手搭在上面，勉强能算个肌肤相亲。
　　阮清岚躺在床榻上，睫毛轻扇，看了她几眼，忽然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连无欢被问得怔了怔，然后如实回答道：“……怕你疼。”
　　阮清岚轻笑一声，便撑着手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连无欢一见，忙就过去帮扶着她：“怎么了？”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
　　“无事。这些都是皮肉伤，并未伤及我的筋骨，敷些药便能好了。”阮清岚缓缓说着，望了望窗外一排远岫青山，上头还铺了层金灿灿的阳光，偶有一只白鸥飞过，展翅埋入山后的金辉。日头正好，想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在司狱的昏暗中待了四日，再见这白日青天，便是一番可赏的美景。
　　奈何另一人却拒绝得果断：“不行。”态度亦是十分强硬，“你伤势未好，不宜走动，我们日后再……”
　　“那无欢抱我吧。”只闻“不宜走动”四字后，阮清岚便接了下一句。声音温婉柔和，字字珠圆玉润，似落盘的玉珠砸进连无欢耳中，砸乱了心神。
　　堪堪静下心来。细想之下，连无欢觉得，这似乎……倒也是为个好方法。于是顺从地抱起榻上的人：“好。”又替她披了件外衣在身上，以挡住冬日沁人的凉风。
　　伏趴在桌案上的曲姑娘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也朝窗外瞧了眼。天朗气清，青山排岫，风景……是不错。
　　于是曲姑娘暗叹一声，自顾自道了句“君子成人之美”后，拿起药材就往后厨里走，做起烧药的劳苦活路去了。
　　再说连无欢，走出屋门和婆婆打了声招呼，捎了跟长条木凳就搬到院子里坐下。怀揽佳人，眼观青山，身上洒的是冬日暖扑扑的阳光，鼻间嗅的是浅浅药香和幽幽的凤髓香气……羡煞得一旁的黄狗呼呼吐着舌头，眼巴巴盯着长凳上的人。
　　阮清岚则坐在她腿上，躺在怀中，侧头靠着连无欢的肩头，微眯着眼迎着光，晒起了太阳来。
　　院子里几只肥鸡咯咯清着嗓，伸脖往长凳边仰望，爪子一松一合，慢吞吞往前挪了几步，想看看凳子旁边有没有人撒下的米粒。
　　“无欢。”阮清岚忽然开口唤道，“去找婆婆拿些米粒吧。”这群牲畜在周围逛逛悠悠好几圈，一个劲伸脖往这边瞅，想来是肚里饿了，等着主人家的投喂。
　　连无欢得了命令，立马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好，这就去。”暂且放了阮清岚坐在自己坐在长凳上，步子一迈跃进屋中。
　　只消半刻，方才进去的人便又出了来，手里已端了只藏蓝色的瓷碗，碗中一把乳白细碎的米粒正在阳光下铺了片金黄的薄纱。
　　连无欢本欲将瓷碗递给阮清岚，可一想及她手上有伤，又迅速收了回来。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绕过后背揽至她腰间，另一手平平稳稳端着瓷碗送到她跟前。
　　这番“手不给提、肩不给扛”的娇惯呵护，惹得阮清岚忍俊不禁，觉得未免太过夸张，笑道：“无欢把我当小孩子了么，什么事都不许我做。”
　　“不是不许。”连无欢睨过她一眼，摇摇头，说得万分正经：“你现在就该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既然我能帮你做，那你只需负责享受便行，呐。”说着就把瓷碗往她手边送，让阮清岚只微微动一下手，便能抓起一团生米。
　　“可不是，清岚现在好好享受着就行。”曲烟杳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连无欢扭头去看，就见她已端了碗飘着热气的汤药从屋子中走出。一边走还一边打趣道：“现在你多动一下，有人都要心疼你受了累。是吧连漪？”
　　侃得连无欢一时没话答，曲姑娘也不在意，走过去把药碗放在了长凳的空处，伸了伸扇药扇得酸软的手臂，仰脖闭目迎着光，感叹了句：“今日的天当真好。”
　　“嗯。”阮清岚见她一副欣享阳光的模样，便邀约道：“近日临春，天气正有回暖，不如烟杳……”正想邀她一同在院中赏赏冬末所剩不多的煦日风景，不想曲姑娘却是一个激灵：“不必！”摆摆手蹿回屋里去，口中还叨着：“突然想到你晚上还得服帖药，我先去给你准备着……”
　　躲回屋子里的曲姑娘大大松了一口气，暗自心想好在自己没搅扰了这一番惹人羡煞的“好风景”。想着想着，竟忍不住贼心一起，跑去在窗栊的薄纱上轻轻一戳，戳出个小洞来，半眯着眼往外偷瞧。
　　连无欢手中乳白的生米已换成了黑黢黢的汤药，闻着那股自表面飘散出来的苦臭味，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怎么曲烟杳这回熬的药这般苦臭，光是闻起来就让人难以下咽。
　　暗中观察的曲姑娘透过那条小缝，只能看见连无欢手上的动作，看不着她的面目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她心底在暗暗腹诽着什么。否则，辛苦熬了半个时辰药的曲姑娘定要逮着连无欢，狠狠批|斗一番才肯罢休。
　　阮清岚望着那碗端平的汤药，眼神瞟过连无欢做了个示意，于是那人只能压下对这药的极端不满，舀了一勺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临近唇边，连无欢盯着那几缕飘飘然的热气，心底思忖着烫与不烫的问题。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中了邪般，亲自去尝了一口。
　　汤药滚进口腹，连无欢亲身验证了方才问题的答案，有了个通透的甚解。答案便是，这汤药被她吹了几口冷气后，的确不烫了，可——
　　药味冲鼻，一阵涩苦漫卷舌尖，连无欢陡然脸色一变。大抵也是糊了脑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一股对于她来说能称上“恶臭”的苦味顿时在口中漫开，连无欢皱紧了眉，正卡在吐也不是、咽更不是的难受中，忽然便被另一瓣唇甫地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