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底城贫民窟可不是什么好讨生活的地方。
为富不仁是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但困顿贫穷的人有时候比富人更加残忍没有下限,更热衷于欺压别人。
道德是需要温饱来支撑的。
狮心城最善良的公民群体其实是辽阔外城区的普通平民百姓,而不是于帝都东南角狭长地带的底城贫民窟里游荡的罪犯以及核心内城区中的权贵。
“我们调查过,卓尔小姐在底城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平顺宁静。
她整日奔走在打零工与攒钱购买炼金材料、书籍及魔法材料边角料自研学习的道路上,但下城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贫民窟里有些幸运还活着的长寿老人还记得她,“噢,长官,您问卓尔法师啊?她是我们下城的骄傲!
上帝保佑,勤奋上进的孩子冥冥之中自然有神明庇护,那几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混蛋们都遭了报应。也幸亏这样,不然狮心城可能就要失去一位可敬的学者了!”
当然也有人对此抱有不同的看法。
“但那个时候的卓尔法师的确也有古怪,十几年前,底城地下世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那个孩子是一个未被魔法公会发现的在野法师,招惹她的人都没有得到好下场。
下城的禁止滥用魔法事务司就只是一个摆设,大家伙知道那孩子不好惹,小偷强盗和恶棍消息可比普通人灵通多了,他们从来都是避开那孩子所在的街道的……”
一旁牵着狗遛弯被拦下的老头笑着打趣道:“那你的消息可比我们灵通。”
他从调查问询的士兵手里接过打赏的钱币,“长官,老乔伊年轻时候是这一片帮派区域的成员,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您问他吧!”
军部将往事一点点挖出来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的亡灵魔导在下城换过三次居所,每次搬家都是在附近发生了命案以后。
第一次,是弗农街的索托里兄弟被人硬生生折断了脊柱,凶手残忍的从胸腔里掏出心脏来,丢到了上半身近乎于对折的尸体旁边……
第二次,卓尔小姐搬到了博伦斯酒馆楼上,在酒馆喝酒的刽子手伊莱被人发现死在了酒馆对面的茅房里,死者遗容僵硬惊恐,血被割喉放干,茅房里遍地是粘稠的血浆,现场惨不忍睹。
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巡官后来换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被迫提早退休。”
卡琳娜手中一直记录的笔停下了,她担忧的看向被告席。
果然,法师面色苍白阴郁,周身笼罩在了一层压抑沉郁的气氛里,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三次,我们的亡灵法师搬到了密谷附近,不出半年,偏僻的乡下也发生了命案。
屠夫穆里尔被自己的剔骨刀砍掉了大半个脑袋,脑子都被挖了出来绞碎涂抹到了屠宰间的墙上。
这起凶案的凶手留下了线索,但巡查司取证离开以后,当晚市政厅就起了火,物证间被大火烧毁,存储的所有证据都付之一炬,什么都没有留下。”
康沃尔走到了被告席前,注视着一言不发的法师。
“卓尔小姐,这还只是围绕在你身边的几桩最残忍的凶案,还有许多意外命案我都没有一一列举出来。
以往警卫署也不是没有在下城抓捕过暴虐歹毒的连环杀手,但这几件酷虐的命案可都是没有破获的悬案,凶手的行踪轨迹与你近乎于完美重叠……”
“反对,法官大人!”
蔷薇公爵终于发话了。
“康沃尔少校,这几桩耸人听闻的命案的确可怕,但你遗漏了一点,巡查司从来没有把这几件案子并案调查。
现在法庭上就有几位刑侦专家,他们可以告诉你,你说的几桩案子,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可能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
“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一位被誉为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天才,却于背地里和地狱恶魔勾结的亡灵魔法师,正在驱使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魔残害公民!”
康沃尔用蛇一般阴冷的目光盯着法师,“魔导阁下,你敢说自己与地狱没有勾连?这几桩惨案跟你没有关系?
这些无辜的人对你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无法挽回的过错,要遭受这样可怕的死亡折磨?”
无数道视线从高台上投下,犹如实质一般拨开了遮布,逼她正视过去。
卓尔痛苦闭上了眼睛,无数道血淋淋的场面从眼前浮现掠过,那些人痛苦哀嚎着向她求饶,最终面孔定格在了怨毒上。
[知道他们的灵魂被带走的时候都在说什么吗?
他们在破口大骂,想提醒所有人你是个骗子、魔鬼、怪物,他们说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人间不欢迎你这种异类……]
萦绕在耳边的低语换成了梦魇深处的恶毒咒骂,那些活生生的人脸慢慢肿胀僵硬,最后漫上死一般的白。
他们即便死了也不愿意放过她。
卓尔被镣铐绑住的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铁栅栏,她似不堪重负一般佝偻下身子,泪流满面。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法师的心口开始弥散开暗红发亮的魔纹,地狱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契约开始生效了。
“我认罪。”
“卓尔!”
蔷薇公爵站起身冲到她面前,左手张开覆住她攥紧发白的手指,右手托住法师的脸,为她擦去眼泪心疼道:“亲爱的,不要难过,你不是说过不想隐瞒,要将一切都坦白出来吗?
你知道的,他们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被遮掩了一半的真相不叫真相。”
“就算为了我,为了你的妮娜,为了伯恩、内丽夫人,还有曼森堡爱戴相信你的领民们,你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卓尔,我知道你很痛苦,审判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和你一起接受,但你不能再自己一个人承担了。
算我求你,在陪审团面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好不好?不要再自己惩罚自己了,你到底有没有罪,有没有错,让我们来告诉你……”
“法官大人,我觉得这件案子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必要了,嫌犯已经认罪,陪审团可以商议定罪了!”
“反对!”卡琳娜回首道,“法官大人,这是诱供!军方在利用一位品德高尚的伟大学者的负罪感,逼迫她陷入愧疚中承担起她不应当负有的罪责——”
康沃尔嗤笑道:“有负罪感,不就变相承认自己有罪吗?”
“帝国外科医学之父西奥多,由于没能成功救治自己最后一个病人,因为强烈的负罪感郁郁而终。
而五百年前,大陆上最臭名昭著的屠夫将军却得意洋洋彰显自己灭亡了一个低等矮人种族的‘光辉事迹’。
如果只是因为一个人在道德上的负罪感来判定罪名,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高尚的人了,留下的全是跟某些人一样不知廉耻的混蛋!法律与公正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康沃尔铁青着脸正要反驳,戴安大法官再次敲响了法槌。
“卓尔小姐,容我再问一次,请你认真回答,对于控方的指控,你是否真的认罪?”
法师低头看着公爵紧张攥住自己袖角的右手,她无名指上的储戒正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自妮娜来到狮心城以后,这枚戒指就再也没从她手指上摘下过。
而公爵对这枚具有特殊意义的戒指的珍惜与暧昧态度,也使得那一大波追求者们近乎于绝迹。
妮娜是多么享受被人环簇追捧的热闹啊,她有着贵族小姐爱美且虚荣的通病,用追求者的数量来彰显魅力是上流社会的正常现象。
这并不是什么惹人诟病的坏毛病。
可来到自己身边后,妮娜就像是一只收心乖巧的小猫一样,只贴蹭在她的身边。
她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卓尔握住了公爵的手,食指在戒面上轻轻滑蹭,仰头道:“法官大人,我认的是自己心底里的罪孽,但对于军方对我的指控,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自己陈述过往,补充官方档案里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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