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香君想着等她再长大一些,再来知晓这些别离。
春去秋来,太初境的山花红了十多载。
人至晚年,徐香君的身体并算不得太好,时常会咳血。云舒尘每年都会问她,师娘是不是在骗人。
明眼人其实都知道是在骗人,她心中何尝不清楚。
后来一年年过去,师娘已经卧床不能起的时候,云舒尘也便不再问了。
这些年来,云舒尘除却自己修行,亦去求着师尊,求着各个门路寻来的医修,或是拼命看书,大海捞针一般寻偏门法子,可一切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毕竟早在她之前,凡是能尝试的法子,林青崖都不计代价地试过一遍。
但徐香君并非是天生资质粗劣,她的灵根被毁,丹田亦受损,纵然是大罗金仙来救场,亦是回天乏术。
又至一年月灯节时。
太初境重重云雾之下,百姓放的灯火如同星星一般,璀璨生辉。
徐香君感觉自己已至弥留之际,与林青崖交代了一些身后事,而后宽慰一番,屏退其余小声抽泣着的弟子,独独见了云舒尘一人。
“这帮孩子中,我最是放心不下你。”
她微微撑起身子,佝偻的身影因为咳嗽而摆了摆,就像风中将熄的烛火。云舒尘连忙上前扶她,师娘握住她的手:“关于修行,尘儿很用功,就是太用功了一些。”
“那年见你饭也忘了吃……山花很美,你也不知去看一看。倘如人生在世,只为登上顶峰而修行悟道,沿路的风光悉要错过,这样活过一生,不好。”
徐香君抚上云舒尘的头,顿了片刻,又试图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哭什么。师娘这一生,兴许短了些,晚年时也称得上是天伦之乐,过得很好,并没有什么怨念,也无甚要了却的心愿了。”
徐香君见她的泪实在止不住,也便由着去了。她侧身躺下,虚弱地笑道:
“你最是聪慧,想必也不用我多言……丫头,日后记得对自己好一点。生活再不如意,再苦再累,也要学着爱自己,掇拾得漂漂亮亮的,去尝一尝喜爱的吃食,看一看人间的风光。知道了吗?”
无人回答,只有细微的哽咽声。
“今日过节么。”徐香君咳了几声,又轻声道:“想看看月灯了。你去拿一盏来。”
云舒尘站起身来,“好……师娘,你等着我。”
她踉跄地走出几步,又慌忙回头:“你等着我。”
徐香君撑起最后一份力气朝她笑了笑,看着那道影子很快消失于门框。
一路上脚步未停,半是御风,半是跌跌撞撞,云舒尘以平生最快之速下了山。她穿过一片人群,川流不息的人间热热闹闹,一派祥和。
而她的心中焦急,眼中只容得下一盏月灯。
她挑了最亮的一盏,钱也未结清,便马不停蹄地转身回峰,将热闹悉数抛在脑后。
夜晚的风很凉,她太过匆忙,连挡风的术法也忘了用,任由长发被吹散,脸庞似刀割。
手中的月灯被她提着,晃晃悠悠,几乎要熄灭。
云舒尘宛若对待珍宝一般,将其拥在怀中。
她唯恐快要赶不上了,唯恐再耽搁一会儿师娘便要抛下她而去——
她不敢停半步。
离寝殿终于是近了,两步,一步。
云舒尘眼中的泪光被月灯映亮,比银河更加璀璨,她抱着灯,刚想冲进去,却发现里头一片哭声传来,门稍微开了开,大师兄红着眼眶走出,朝她缄默地摇了摇头。
她顿时停下来,呆愣在原地。
月灯在此时嘭地一声落了。
溅起满地星火。
七夕节快乐!
第132章
云舒尘的一生中,曾有三个母亲。其中一个从未知晓过她的存在,便已经亡故,剩下一个予她血肉,给了她幼年的柔情与关怀。
另有一个将她教养长大成人,陪伴的时间最久。
徐香君走后,她沉缓了几年,修行一事也数年未曾进益。师尊从未迫她,只道一切随缘就好。
云舒尘看着自己窗前的花瓶,一支浅红已经葳蕤怒放。
自打同门瞧来,云师妹从某一日开始,便发生了些许变化。她较之于以前,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苦修。哪怕身子不好,出门的时候也愈发多了,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的。甚至去山下抱养了一只小花猫。
那盏月灯虽来不及瞧见,但云舒尘将徐香君临终前的嘱咐都做得很好。
常年的修身养性,让她心底里的戾气逐渐平复,真正有了修道之人的从容。
倘若不是那一年下山历练——
云舒尘当真以为,自己能一直从容下去。
师娘曾告诉所有人,她的灵根与丹田,是天生如此,药石无医。
云舒尘兴许怀疑过,但是查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直到她在酒楼里听说过徐家的一些风言风语,有关于徐家家主挖他人灵根修炼。
师娘从未谈过出身,但她亦是这个姓氏,巧合得令人心惊。
云舒尘霎那间想到一种可能,她如同被冷水泼了一身,从头顶凉到脚尖。
她折返青楼,将刚刚收服的妖孽放了出来,与妙瞬再谈了一笔生意。
她以庇护那几只妖孽不再被修仙者寻到为代价,让其不计代价地彻查此案。
如是折腾了几年,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起来,直指着一个方向。
师娘不仅不是资质粗劣,相反地,她的灵根品色足够好。
好到被自己的生父窥视,成了他登仙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云舒尘拿着那些佐证,指关节死死捏到发白。
又被她无力地松开。
她谁人也没有告诉,回峰以后,独自坐在窗边,目光直直地盯着师娘留下来的那一簇山花。
鲜艳,热烈。
却开在与世无争的角落。
就像那个女人一样,不管遭遇了什么苦难,总是淡淡拂去,了无尘埃。
花被她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了十几年,未曾腐烂。
如今,亦有了凋败之相。
*
云舒尘自一次外派任务之中,拿着掌门师尊的首肯,佯装无意,带着几个同门,去徐家的地盘交流数月。
她心思活络,这小住的一段时日之内,很快与他们家的后辈混得熟悉,甚至还得到了几个长辈的欣赏。
关于这等邪功,哪怕是徐家之子弟,亦往往敢怒不敢言。不过既然是丧尽天良之说,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云舒尘仍然在只言片语间,寻得了一些蛛丝马迹。
听闻徐家家主修炼这等功法,却还没有被另一些仙门讨伐,背后是有人撑腰——竟有人谈及流云仙宗的太上老祖。
云舒尘只是将此事默默记下,又与他们言笑晏晏,相互往来。
毕竟这并非她来此的重点,这背后所有牵连涉及之人众多,恐怕还要一条命一条命地还来。
徐家家主比她长了几百岁,她没这个本事单靠自己报仇,一时并未心急,而是选择蛰伏数年。
这数年她自然不可能都待在徐家,自从搭上了此地,她平日在太初境拼命修行,只要一旦钻了空子,便借着和好友交玩的由头,来这边溜达溜达。
她摸清了徐家仙门外三层的阵法,且都暗下苦功,取得了破解之法。
仙门之中,有几位大能前辈,上下共有多少人,名姓,修为几何,皆被她仔细记下。这一年一年地盘过去,云舒尘一有空便过来“交流”,甚至比自家门派还要清楚。
徐家家主——徐任,注意到了这个年轻后辈。他颇为欣赏她,更为欣赏这样至精至纯,近乎天然的五灵根。兴许是找寻下手的机会,曾多次借着乱七八糟的由头,亲自指导她的修行,想要获得她的信任。
这自是正好。
因为云舒尘也想套取他的信任。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便会祸及自身。不过许是上天开了一线,徐任下手的很多次,云舒尘都巧妙避开,化险为夷。
那些年,她虽是活得辛苦万分,却并未后悔。
二十九岁那年,突破化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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