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了什么,才使得一向沉稳泰然的裴宣生出浮躁之气?
“明日要
继续当值,今天可以放纵一二。”
崔缇指尖一颤:“怎么……放纵?”
裴宣眉梢扬起,笑道:“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这一等,崔缇原以为要等到入夜,为此忐忑紧张了许久,说话做事都心不在焉。
正午,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大碗麻辣兔头呈上来,裴宣眼睛发亮,歪头附耳:“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放纵‘了。”
“……”
崔缇唇瓣微张,似是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声,得到这人确切的回答,顿时有种飘在云端一下子坠到泥土的狼狈。
低头沉默,慢慢地恼羞成怒,手揪在衣角,垂眸一声不吭。
“娘子?”
裴宣尾音轻扬,听得出来兴致正浓。
崔缇不好扫兴,咽下那口闷气,瓮声瓮气道:“嗯?”
“娘子你不开心么?”
“我很开心。”
为了证明开心,她抬头笑了笑。
裴宣眨眨眼,贴身放着的那卷册子仿佛又在煎熬她的心,她本就心虚,视线飘着最后落在香喷喷的麻辣兔头。
“娘子,来一起吃?”
“吃什么?”
“兔头,麻辣味的,很好吃。”
裴宣热情地和她介绍兔头是何等的美味,扭头看见那只洗得雪白干净的兔儿正窝在崔缇腿部。
她眸眼微沉,伸手取走兔儿交给一旁的号钟,而后仔细净手,回到饭桌前。
白棠看得直想笑,郎君好残忍,当着兔兔的面怎么可以吃它的同类?
“娘子?”
崔缇又在走神,眼神闪过羞赧,暗斥自己莫要胡思乱想,收敛心魂,全部的注意再次放回裴宣身上。
看清那双认真急于分享的眼,她总觉得裴宣试图以拙劣的法子讨好她。
前世便是如此,每回惹她掉泪,裴宣就会跑来献殷勤,回献殷勤里有两次是将麻辣兔头搬上桌的。
她怀疑裴宣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又或者想做对不住她的事。
是以提早害得一只兔儿祭了天。
裴修撰一双妙手写得了锦绣华章,拆得了桌上佳肴,但见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兔牙随便用了巧劲,上下颌骨被掰成两半:“请娘子先吃。”
“……”
夫君前世就爱极了这没多少肉的兔脑袋,奈何崔缇吃不出此物的好来,一则她觉得麻烦,二则她喜欢活蹦乱跳的兔儿,哪里忍心拆其筋骨,咀嚼入腹?
裴宣自个爱吃,一月也只允许自己放纵一回。
见崔缇愣着不动,她渐渐回过味来,心里蓦的失落——她喜欢的,可能娘子并不喜欢。
“你、你喂我?”
霎时,裴宣眸子重新有了晶亮的光彩:“好!”
崔缇心坎里宠溺又无奈,但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爱她,就要陪她吃兔头,这是通向裴宣心灵深处最有意思、也最快捷的路。
第31章 心荡漾
但这条路说实话有些难走。
为了尽快走到这人心底,崔缇含泪吃兔头。
说是含泪,一点都不为过。
她口味清淡,不是为保持纤弱的身材故意清淡,是十几年来过惯没油水的生活,乍吃这麻辣的荤味儿,味蕾受刺激,眼睛也受刺激。
辣得人想哭。
她鼻头微红,眼睛也微红,嘴唇沾了一层薄薄的油光,吃相斯文,却也笨拙。
众所周知麻辣兔头这东西吃起来讲究技巧、耐性,崔缇是个盲人,且是个在吃食上没多少耐性的盲人,诸如兔头、鸡爪之类的东西,放在以前没准为了果腹也能囫囵嚼了。
富贵滋润的日子过了几天,她被喂到嘴边的兔头逼得泪眼朦胧,嗓子眼像是着了火,火。辣辣的,辣劲直往天灵盖冲。
这还不算。
兔脸颊的肉最多最好咬,几口下去,崔缇嘴巴张开不知往哪下嘴,茫然地看了看身边兴致勃勃的吃兔大户。
裴宣仿佛发现什么有趣好玩的事:“吃这边。”
兔头调转了方向,崔缇哪晓得哪是哪儿,张嘴接着啃,笨兮兮的,煞是可爱,且她生得美,脸色红透,许是被辣的,眸子里存了水意,水波荡漾,裴宣的心也跟着荡漾。
这感觉太奇妙了!
“好吃吗?”
崔缇咽下不多的肉,感觉整根舌头不像自己的了,麻麻的,她恍惚一霎才想起回答裴宣的话,语气控制不住地委屈:“好吃。”
裴家嫡长子乃西京头一号正人君子,奈何彼时的君子见了自家娘子言不由衷的情态,也有想逗弄的时候。
她眉毛弯弯:“有多好吃?”
崔缇暗恼她欺负人,又实在想顺着这条捷径扎根在她心灵深处、与她亲密无间,悄悄吸了口气,声音低柔:“天上龙肉,莫过于此。”
裴宣一愣,继而肩膀轻颤,捂嘴笑得不能自已。
“……”
有那么好笑么?
崔缇不明白,心坎慢悠悠窜上一股挥之不去的羞赧。
若她看不见还好,巧的是抬眼裴宣那张放肆的小脸便闯了出来,她固然爱她欢喜,爱她笑起来明灿动人的脸庞,可这也……
这也太过分了罢。
她脾性好,不爱与人斗嘴,明知故问:“夫君,你笑够了没有?”
裴宣没有笑够,但她不敢再笑,尤其思及入夜两人将要面临的局面,她心肝颤了两颤,如何都不敢得罪眼前的好姑娘,又见她嘴巴被辣得红红,取了牛乳来为她倒在玉碗:“娘子谬赞,娘子若喜,以后你我可每月共享此等美味。”
这话说得促狭,崔缇庆幸她没再提“龙肉”一事,面上的羞红迟迟无法消退,低眉间念起以后要月月尝这没多少肉、不知好吃在哪里的兔头,倏然懂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现在不仅脚疼,脸疼,喉咙也疼,不禁为未来的自己默哀几声。
守在饭桌旁的白棠心里啧啧称奇,果真人不可貌相,单看外表谁能想到郎君也有促狭的时候呢,明知姑娘吃不得这难啃的兔头,还约好每月共享,也是姑娘咬着牙不松口,不肯说出实情,这两人在一起倒是有意思极了。
取笑哄劝一番,裴宣哪能不知她的娘子与她口味不同,趁着崔缇低头喝牛乳的功夫,她自个卷起袖子,微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认认真真吃这麻辣兔头,每一丝肉都不错过。
崔缇默不作声偷觑她,一边感叹裴宣吃东西的样子和写字时一样好看,又更生动一些,一边佩服她一丝不苟的吃法,能将这兔头的精髓吃得干干净净。
又一口牛乳入喉,辣劲儿缓和过来,她的脑子似乎也跟着清醒过来。
裴宣……裴宣吃的是她剩下的兔头?
号钟怀里的兔儿也在歪着脑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裴郎君,没一会裴宣解决掉手上的兔头,抬手拿起另一只。
她食欲大开,半点不受影响,崔缇得了机会瞧她,忍不住猜测她此番献殷勤所为何事,成婚几日,按理说,远不到会做对不起她事的地步。
便是前世,这人也恪守’夫道‘,从不与外女往来。
会是什么原因呢?
裴宣吃到一半想起今日将麻辣兔头摆上桌的缘故,见崔缇杯子已空,吩咐厨娘上菜。
菜是新做好的,清淡爽口,色香俱全,上头冒着白烟,充斥人间烟火气,大事要紧,裴宣放下手中美味,亲自为娘子布菜。
“你大概不喜欢味儿冲的吃食,是我考虑不周,原以为我爱的,娘子也必定喜欢……”
“我、我很喜欢!”
崔缇着急辩驳:“我真的,真的很喜欢。”
然后她看到裴宣莞尔,显然是不信的样子:“可以喜欢,当然也可以不喜欢……”她笑了笑:“我喜欢娘子自在,随心。”
白棠心道:郎君说话就是中听。自在,随心,多少人活一辈子都得不到这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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