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着的乔遇却一直没有动静。
林倾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心中突然不受控地狂跳,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从何而来,猛地抬起头,慌慌张张地看向乔遇
乔遇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是眉宇间微微敛着,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乔遇在有不会写的题时总是这般表情,先是自己苦思冥想好一阵子,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会偷偷抬起眼睛看林倾,确认对方没在忙后才会把题本推到林倾面前,对林倾赧然地笑笑,全然不知道林倾注视了她多久。
但现在,她已经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却还没有向林倾看过来。
其他同学和老师也渐渐意识到不对,班里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向乔遇看过来。她身后的从烨早按捺不住,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一遍遍地喊她:“八十七页!你看看林倾也行!醒醒!乔遇!”
班主任也犹疑地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这片空白持续的时间长到不自然,说是困倦未免太过分,而乔遇不是那种会故意不答引起混乱的学生。
“乔遇?怎么了?”
他试探着又喊了一声,这次也是石沉大海。乔遇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目光怔忪,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林倾已经顾不上现在正在上课中了。
她看到乔遇放在桌上的手渐渐用力握成拳,伸手覆在乔遇的手上站起了身,带着无法掩饰的心慌探过身去,颤抖着开口。
“……乔遇……?”
乔遇现在并不好过。
从下午上课开始,她的状况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她就像一台寿命将尽的老式电视机,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粗糙扭曲,偶尔夹杂着黑白噪点,她想揉揉眼睛却发现只是徒劳,渐渐连肢体反应都开始迟钝。
好在她的脑袋还是清醒的,在破损般的电流声中,乔遇勉强辨别出系统断断续续的话,终于理解了现状。
她不能说完全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异状是因为什么。
整篇文章修改需要的时间不短,她一遍遍地打磨,最终在昨天才敲定了终稿,把修改后的文章交给了系统。
‘你就找个适当的时候,都发出去吧。’
‘……全部?’
‘嗯。’
乔遇那时很认真地点了头,笑的很洒脱。
‘反正反馈来得很快,如果我明天能平安度过的话当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能的话——’
如果不能的话,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喉头涌上一阵苦涩,心却不可思议的平静。
输了吗?
耳边的声声呼唤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雾蒙蒙地像隔着山海,她艰难地分辨出那是老师的声音、从烨的声音,还有弥衣和陆遥,还有——
“……乔遇!”
还有林倾,林倾。
她突然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已经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只有林倾的脸是清晰的。
乔遇意识到这大概是最后的时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的时候,她对着林倾笑了,看到满脸要哭出来一样表情的女孩子眸中乍然绽出光彩,却让她的心感到清晰的痛意。
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呢。
告别,爱意,安慰,祝福。
不是的,这些都不适合。
乔遇闭了闭眼,胸中有微弱的火苗仍在燃着。
她还没有输的那么彻底,她只是暂时退场。
并不觉得快乐,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悲伤,她只是觉得很平静,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唯一被她故意漏过的……是对林倾的交代。
我将要对你做出非常过分的事。
将来我会后悔也说不定,但在即将实现的现在,我没有怀着任何悔意。
若这个世界中只有你和我,我也许会自私地抱住你让你和我一起陷入泥泞。但现实不是这样。
自私,自我满足,自以为是,我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这是我的独断,一切后果也都是我咎由自取。
啊啊,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亲爱的人啊。
我也并不是无所畏惧。
整个世界上,我最怕你因我而生的痛苦。
我想过这件事应该告诉你——本是应该告诉你的,但我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说我要做一件把握不到十分之一的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可能会去个很遥远的地方,我怕你用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倔强的凝视着我说不要去,那样的话我的决心我的勇气通通都会化成齑粉。
所以我连告别都省略了。
我还没有放弃,但我不想让你等一个不知何时会归来的我。
她心中思绪纷繁,想了很多,很多。
但在最后的时间里,乔遇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温和地轻轻吻了林倾的额头。
然后她在教室里失去意识,视野里陷入一片黑暗,心中最后的念头释然又坚定。
——反正没有你的时间,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
每个人在梦里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就是从高处坠落。
但有时也会在这基础之上增加一些情节或变化,就像现在的林倾正在经历的。
她好像漫无目的地在云端上行走着,林倾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境,她透过云团看到脚下是被黄昏覆盖的城市,霓虹伴随着闪烁的喧嚣,真实的让人心惊。
而她单薄的身影立在云端,脚下还算坚实,但往前一步的话——如果就这样往前一步的话。
林倾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试探性地迈开脚步,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视线里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个单薄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但莫名让林倾觉得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只是手上传来的温度格外冰冷。
见到她停下脚步,对方才放开她,似乎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
然后那人脚下的云团突然散开了。
林倾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人在下落,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奔跑着追随那个人一跃而下,惊惶的尽可能伸长了手。
周围的景象随着她们的下落而不断改变,从温暖的黄昏很快转变成无光的暗夜,原本隐约能听到的烟火喧嚣也渐渐远去,最终化为一片寂静。像是跃入了光照不到的深海,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永无止境地下沉。
但她还是追不上那个人,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伸手,对方总是和她差着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
那样的话,一起坠落也可以——
就在林倾心乱如麻地生出这个决然念头的同时,她腰上忽然一紧,身不由己地高高向上弹起。
她的腰间系着一根绳子。
林倾无计可施,束手无策,周围的景象再次倒转,她重新从黑暗回到光明,现世的温煦降临到她身边,她轻轻巧巧落回云端,再扑到边缘时,只能看到那个身影远远地落下去,向黑暗里,孤独一人。
最后离开了她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了。
她连对方的面容都看不清,却总有种那人在刚才一直看着她的错觉,那目光温和又柔软,轻易地让她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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