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190)
“为什么不可能?”
“你不属于这里。”
顾茕紧盯着陈孑然瞧了片刻,忽然凑近了她,包住她的手,逼她与她对视,眼眸深沉,“阿然,你觉得我属于哪里?”
陈孑然被她看得后颈一寒,身体向后仰了一寸,吞了吞口水,耸耸肩,“谁知道呢?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阳光舒适的海边别墅……总之不是穷山沟。顾茕,山里生活如你所见的枯燥清苦,也许你能忍受一年、三年、五年……可是你知道道一辈子是多长?是三十年、五十年,是在这里老死,你到底想过没有?”
“想过,而且想得很清楚。”顾茕听完,乐了一声,“阿然,陈孑然,你走之后,我想了一整年,如果我没有想清楚,也不会巴巴地跑来。”
陈孑然觉得她的脑袋八成是坏掉了,想了一整年,就想出这么个不切实际的结论。
这一次严肃坦诚的谈话最终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顾茕油盐不进,不肯听陈孑然的劝解,陈孑然只好作罢,心想顾茕想在山沟里待一辈子,她家人未必愿意,顾家神通广大、手眼通天,早晚会再派人来把顾茕“羁押”回去。
什么时候来呢?陈孑然不知道,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等顾茕彻底从自己世界离开的那天。
顾茕受伤的掌心不能沾水,晚上做饭的事就由陈孑然代劳了,陈孑然趁着天色尚早,上完最后一节课就连忙下山,到村口小卖部里拿那刀让老板给她提前预留好的肉。是下午给顾茕包扎完伤口就打电话嘱咐的。
调料不多,只有油盐酱醋,最简单的酱油烧肉,葱姜蒜爆香,放入切片的肉,煸出肥油,再下料酒、生抽、老抽,翻炒上色,最后加水,上大火炖。
调料简单,却肉香味十足,顾茕倒完最后一车垃圾后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出来,靠在厨房门口,外头看着守在灶膛边择菜的陈孑然,一个劲地笑。
陈孑然被她笑得不自在,有种被当场戳穿的窘迫,“笑屁啊。”
“阿然,你不是不爱吃肉么?”
“我……”陈孑然往灶膛里狠狠塞了一把柴火,负气道:“我烧给狗吃的。”
“什么狗?家养的还是野生的?”顾茕拿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帮她一起择菜,意有所指地问她:“我这样的行不行?”
“哼。”
“为什么不行?难道你嫌我不会叫?”顾茕屁股离了凳子,半跪半蹲在陈孑然腿边,两手搭着她膝盖,真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哈了几口气,然后“汪”的一声,让陈孑然愈发手足无措。
“这样行不行?汪……汪……”顾茕学着狗样儿,用鼻子蹭陈孑然的脖子,蹭得她忍不住直笑,顾茕却叹息起来,拇指摩挲在她腮边,张口,轻轻咬了她的下巴,“阿然,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陈孑然猛地推开了她。
那碗酱油烧肉最终还是全部落到了顾茕的肚子里,顾茕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了,吃完饭陈孑然洗碗,顺便把顾茕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股脑全洗了,连内裤和胸衣都没放过,晾在屋檐下,随风飘着,让顾茕看得尴尬,“就堆着呗,等过两天我自己洗就行了。”
眼底藏不住的笑,陈孑然看了个精光。
第二天周六,陈孑然早上熬了粥,还做了个黄瓜炒蛋,又另外给顾茕留了一个白水煮蛋,顾茕起来得晚,陈孑然都吃完了,她才刚打着哈欠从宿舍里出来,陈孑然说给她留了早餐,顾茕发现她背上背了一根捆东西用的伸缩皮带,还穿着雨靴,看样子要出门。
顾茕问:“你去哪?”
“柴火快烧没了,上山砍点树枝回来,晒干了好过冬。”
“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没吃早饭。”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吃饭很快的,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吃完了,我陪你一起上山。”
山里蛇虫鼠蚁多得很,又陡峭,万一碰上蛇了,或者不小心踩在了悬崖边上,后果不堪设想,顾茕可不放心陈孑然一个人上山。
但这对于陈孑然来说其实没什么,她每个月都要进一回山,尤其秋天到了,树木藤蔓之间全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各种城市里见不着的野果、树莓,下雨过后还会有蘑菇,拿回来煮汤,只需放几粒盐,滴两滴香油,简直鲜掉眉毛。
陈孑然让顾茕不用急,自己等她就是,顾茕仍然用最快速度吃完了早饭,换上雨衣雨靴,戴上斗笠,和陈孑然一起进山。
最近一个礼拜都没下雨,山上的野果经过阳光的充分照晒,已经全熟了,变红的变红,裂开的裂开,陈孑然刚进山没多久就发现一株藤状植物上吊着的一个个巴掌大的开裂野果,她停住脚步,用镰刀把藤上果实割了下来,自己拿一个,分一个给顾茕,说:“尝尝看。”
“这个能吃?”
“很好吃的,只有山里有,出了山就吃不着了。”陈孑然把果子外面那层壳捏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肉,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好甜。”
顾茕也学着她那样,咬了一口,甜中带酸,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清新,别有一种山野的滋味。
陈孑然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二人往大山里又走了一二百米,除了刚才那种叫不出名字的水果,还找到了只有拇指大的猕猴桃、熟透了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的野柿子、黄灿灿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各有各的滋味。
顾茕不经问陈孑然:“你怎么知道哪些果子能吃,哪些不能吃?”
陈孑然笑着说:“跟村民上几回山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茕发现陈孑然在山野里的那种自信,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好像这才是她的底盘,是她施展手脚的田地,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她被束缚了手脚。
说是上山,也没走多远,大约一二百米的距离,陈孑然拿着镰刀砍那些已经枯死的树,或者树木的旁枝,都是结实耐烧的好木头,砍了一捆,刚弯下腰,顾茕已经先一步把柴火背在了背上,“走吧。”
“我背着吧,这个很重,而且山路难走。”
“不重。”顾茕把木头往自己背上颠了颠,“就是再加一倍我也背得动,我不认识路,阿然,你在前面给我开路。”
陈孑然只好带她下山。
只背一趟木头是完全不够烧的,顾茕又和陈孑然上山,背了几捆木头下来,来回几趟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陈孑然去做饭,顾茕把背回来的木头摊在宿舍前的空地上晒干,陈孑然从厨房里看过去,只见顾茕头发里、衣服上,到处都沾着细小的枯草和树枝,再加上身上那拢共不到50块钱的行头,看起来就和这大山里的任何一个普通劳动人民无异。
陈孑然不厚道地笑了,想自己真是罪过,把好好的一个金贵小姐糟蹋成风餐露宿的农村媳妇了。
按理说顾茕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在大山里扫垃圾、拾柴火讨生活的地步,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孑然又劝顾茕走。
顾茕耷着眉毛委屈极了,“阿然,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愿见我,非赶我走么?”
陈孑然说:“学校里现在缺老师缺得厉害,凭你的知识,一个人教五科也绰绰有余了,你为什么非得做最苦最累的活,难道好玩么?”
顾茕沉默了半晌,放下筷子,声音忽然低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陈孑然听得发怔。
顾茕说:“阿然,你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我要追你。”
“不靠任何人,也不耍手段,只靠自己追你,只用真心打动你。”
“可是我怕。”
陈孑然低着头,用筷子戳自己碗里的米饭,眼中神色不明,“你怕什么?”
顾茕说:“没尝过你受的苦,怎么知道珍惜。”
“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你喜欢我,你这辈子只能喜欢我,天长日久,总会被我打动,我怕我又不知珍惜,同样的错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