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热恋(19)
“你疯了吗?!”宋明锐头痛,这幕场景和小时候宋振荣殴打他母亲的场景重合,让宋明锐心生惯性的恐惧,又有无比的悲愤。小时候他无力抵抗,但现在,他分明有那个力量可以。
从好几年前他就可以了,可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那样做?
宋振荣听不得“疯”字,他冲过来扇了宋明锐一巴掌,吼道:“我是你爸,你怎么说话呢?!”
他不满足,他拽住宋明锐的领子,用巨大的力气把人推着撞在沙发上,他提起膝,膝盖狠狠顶击宋明锐的肚子。
宋明锐懵了。
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几乎让他晕过去。
……宝宝。
他为什么不反抗?宋明锐问自己。
因为从小看母亲遭受这样的待遇时母亲不曾反抗吗?因为他懦弱和胆小吗?因为他害怕反抗之后迎来更猛烈的打击吗?
可还有什么打击比此刻更令他痛苦,令他愤怒,令他想要杀人?
宋明锐捂着小腹,脑中是年少时深夜痛苦的反刍。
还有未曾实现的幻想。
年幼时的幻想在这一刻成了真,宋明锐冲上去,挥起拳头,打在从小到大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的脸上,这张脸曾是家中阴晴不定的天,现在,天被他踩在脚下。
宋振荣气炸了,他恶狠狠地抱住宋明锐的腿,把宋明锐拉到地上,宋振荣嘴中念念有词,“你居然敢打老子了!你个小畜生!”
宋明锐沉默着,但拳头并没有停下。从幼时起,他就想过,要将眼前这人——不配称之为父亲的这个人,像电影里一样,打得满嘴的血,打得他牙齿脱落,脸颊凹陷!
两人就像街头最常见的打架者一样纠缠、打斗,在地上滚来滚去。
宋明锐看过许多遍《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这部电影那么漫长,每一次他都要看很久,在黑暗中,安静、独自地看很久。每看一遍,宋明锐就被杀死一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会好了,崩溃吧,毁灭吧”。这种破碎和毁灭给他快感,给如此懦弱地妥协的他以慰藉。
宋明锐的痛与恨一直是朝内刺的尖刀,如今他调转刀头,砍向应当承受这份痛与恨的人,终于体会到了迟来的痛快。
“哥,哥,别打了……”宋明英见宋明锐跟着了魔似的,而宋振荣已奄奄一息,怕哥哥真的杀了父亲,他上前用力把宋明锐拉开。
宋明锐往后退了两步,缓缓坐在地上。他的小腹仍然是灼烧的痛苦,脑中的神经也在烧,浑身上下都在烧。他的喉咙像吞了一块炭,宋明锐偏头呕出两口血,他咳嗽着,说话的声音嘶哑而虚弱:“明英,送我去医院,我要去医院……”
宋明英浑身都在发抖,他把哥哥扶起来,带出门,让他现在门口的小花园的凳子上坐一会儿,他去车库开车。别墅里的佣人们都沉默而惊惧地看着这场豪门闹剧,没有人开口。
宋明锐垂下头,眼前是一波又一波黑色的浪。
“宋明锐!”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朝他奔来。好熟悉的声音。宋明锐本该睁开眼看一看,朝来人笑一笑,然而他实在睁不开眼睛,甚至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倒下去,柔软的黑发落在草坪里,被未干的露水染湿。
到处是冰冷的露水,冷得他打寒颤。
在最后,他终于奋力将眼睛睁开了一点,模糊的视线里,是蒋意超焦急的神情。
宋明锐抬起手,搭在蒋意超的脖子上,将他脑袋向下按。
他亲吻蒋意超柔软温热的唇,小声喃喃着什么,想用力将这个人抱在怀里。
蒋意超尝到了宋明锐嘴里的血腥味,听见宋明锐在呢喃。
他凑近去听,听见那小小的、虚弱而哽咽的气声:“对不起,对不起,宝宝没有了……”
蒋意超心都要碎了。
他吃力地把宋明锐抱起来,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急切而温柔地说:“没关系,你最重要。宋明锐,你最重要,听见没有?”
“哥——!”宋明英把车开出来了,他下车,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甚至无暇问蒋意超是谁。蒋意超把宋明锐抱上后座,然后在宋明英眼皮子底下不容置喙地上了主驾驶:“我来开。”
他抬起袖子抹掉自己仓皇而出的眼泪,深吸一口气,点火,踩下油门。
宋明锐听见了蒋意超小小的抽泣。
他沉在一半冰凉一半滚烫的深渊里,告诉自己,不要再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流产现场(不是
☆、第三章 念念岚城冬(1)
七年前,蒋意超十五岁,宋明锐二十六岁。
岚城冬天到的早,11月就下雪了。刚刚五点天就黑了,宋明锐裹着厚厚的大棉袄,左手拿着一杯酸奶,右手拿着一块三明治。在店里的时候它们还是热的,出来风一吹,迅速就凉了。宋明锐觉得酸奶齁嗓子、三明治又冷又硬咬不动,路过街边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扔了进去。
在来岚城以前,宋明锐的生活被他爸安排得明明白白。读什么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根本不用看他成绩如何,父亲想让他去哪个学校他就能去哪个学校。接着,十七岁被安排出国,二十一岁读完大学回国。
回国之后在父亲资金的帮助下尝试创业,创业不是太成功,那时候宋明锐心中有小小叛逆,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在“败”掉宋振荣给他的钱。他以为宋振荣会对他的创业之路指手画脚,但宋振荣没有。父亲那看小孩子过家家的嗤笑轻蔑反而让宋明锐更难受。
这样过了五年,宋振荣忽然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告诉他,他的创业尝试到此结束了。在宋振荣的人生计划表中,尝到失败打击的宋明锐现在应该能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了,从现在开始,他要把宋明锐安排进景凌,从中层管理做起,熟悉公司事物之后慢慢上手继承家业。
宋明锐在景凌工作了一周后,宋振荣为他安排了第一次相亲。
对方女孩儿也是第一次相亲,两个人不咸不淡尴尴尬尬地吃了一顿饭。对那顿饭,宋明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女孩跟他聊到最近在看的书,说读到一个故事,一个循规蹈矩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头,忽然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信,他的一位老友得了癌症,时日无多,他想要去看望老友,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起初想了一大堆琐事,还在想要不要回家和妻子商量,可他知道或许一旦错过这个时刻他便永远无法启程,于是下定决心,当即就走。他真的走了,直到抵达老友所在的地方,他没有停下。[注]
想要走的那一刻很重要。女孩偏头望着窗户——宋明锐又记起来一点,他们吃饭的餐厅是凌云大厦的Fairyland,女孩眼瞳中映着瑰丽夜景,喃喃道:“要利用那一刻的勇气不顾一切。”
饭后,时间已经不早,女孩家的司机来接她,宋明锐送她上了车,目送那辆车远去。他站在街道边,看着车流来往。他本应该叫司机送他回家。但是,突然间,“不顾一切的勇气”袭上心头。
女孩表现地很明显,她想逃。她其实不愿意来相亲,也不愿意生活在家族的牢笼之中。刚巧,宋明锐也厌倦了这种被掌控的生活,她像是神启,点醒了他。他可以逃。
那时候——二零一二年,大家还随身带着钱包,钱包里通常有卡、钱和证件。宋明锐只需要打车到机场,买一场票,就可以远走高飞。
上飞机前,他把手机扔了。
同样,那时候手机还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通讯工具。
扔掉手机,像是扔掉了和过往的羁绊和那些沉闷的旧生活。他斩断一切——那感觉真爽,来到了岚城。
青州,岚城。一南一北的两个城市。
宋明锐下了飞机,呼吸着岚城的空气,盛夏的热浪滚滚,他满心欢喜,仿佛头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一切都是新鲜的,美好的。他买了新手机办了新卡,先在酒店住了两天,然后租房子。宋明锐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逛遍岚城的商业街和各色景点。
快乐的时光在宋振荣停掉他的两张信用卡之后戛然而止。
宋明锐捏着一张只有四十九万零花钱的储蓄卡,在岚城街上茫然四顾。他想了想,不行,得找工作。但是出于一点个人理想主义,宋明锐选择了一家创业公司。他以为这样的公司会充满人情味,充满为理想奋斗的快乐,他会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至于工资?每个月四千块,虽然还不够他的房租——乘个三也不够,但他之前已经用信用卡预付了一年,四千用于日常生活,他省着点花,应该够……吧。而且以后公司会越来越好的,宋明锐确信。
四个月过去,宋明锐暴躁不安,每天上班都觉得是去上刑。
他租的高档公寓地段很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但公司地处较为偏远,打车半个小时地铁四十分钟,早晚高峰堵起来能堵一个半小时,挤地铁的话人山人海宋明锐常常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快到极限了,宋明锐知道,这生活和他想象中的生活可完全不一样。
再加上岚城的冬天来势汹汹,虽然这座北方城市供有地暖,但每天出门,宋明锐都需要给自己鼓劲。冬风像巴掌一样拍在他脸上,刚入冬时他适应不了气候的急剧转变,宋明锐感冒发烧请了两天假,再回来老板居然就给他甩脸色了。
宋明锐在思考辞职了。
他扔掉三明治和酸奶后就把手揣进了兜里,缩着脖子。前几天刚下雪的时候他新奇了一阵,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玩雪的心思了,只觉得又冷又累,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路灯幽幽亮着,离地铁站还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宋明锐加快脚步,忽然间,他余光一瞥,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蜷着个少年,仰着冻得通红的脸,目光直勾勾盯着肯德基。
一小孩儿。
宋明锐路过了他。
可是脚步却渐渐缓下来了,宋明锐在心里琢磨,这么一小孩儿怎么在路边?迷路了?干嘛盯着肯德基?饿了?没钱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