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事(26)

　　他发现，只要他愿意承认，那么他很快便会想起类似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它几乎存在于他以往的每一段恋情当中。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吴骁盈如今怀疑它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明明和恋人之间因为工作、生活甚至道义上的大事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却能够在当天或者几天以后因为某个根本算不上原因的原因做 爱，然后恢复以往亲密的关系。
　　因此，王绪毅提出的建议有什么特别吗？他如果接受，又有什么不可思议吗？没有，区别只在于从前大家都心照不宣，而今是开诚布公罢了。
　　吴骁盈对这项建议的反应从一种难以置信变为另一种难以置信，后者让王绪毅显得尤为特别。
　　他怎么会说出口呢？不会太直接了吗？
　　原来，是可以说出口的。
　　“我想跟你和好，先打一炮吧。吵架的事以后再说，没准上完床就什么事都没了呢？”吴骁盈真想不到，类似这样不讲道理的、不知廉耻的话，被说出来时居然显得那么可爱，像是鸵鸟为了逃避现实，连脑袋也敢往沙堆里扎。不过，这或许是王绪毅本来就可爱的缘故。
　　吴骁盈想到一句网络名言——“一旦接受这个设定……”
　　一旦接受要通过上床来化解不睦的设定，吴骁盈变得迫不及待起来，甚至在接受这个设定以后，不睦就已经消失了。
　　把吴骁盈带到自家楼下，王绪毅猛地发现自从他租下这套公寓，吴骁盈是他带回家的第一位客人。
　　王绪毅努力回忆，确认出门前已经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但这没有完全消除他的紧张。吴骁盈开的这辆车能把这套老旧的小公寓买下来，王绪毅想，这样的差距或多或少地加剧了他的不安。
　　可是，既然决定和吴骁盈这样的人交往，今后将遇到更多类似的情况。王绪毅安慰自己说相似的情形也遇到过，保持镇定就好。
　　哪怕如此，带吴骁盈上楼时，王绪毅还是忍不住试图以打趣的方式掩盖自己的自卑，开玩笑道：“等会儿进门，可别吓一跳。我家只有不到三十平米。”
　　吴骁盈吃惊道：“那岂不是和学生宿舍差不多吗？”
　　“诶？”王绪毅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仔细想想确实是，笑道，“好像是。”三十平米的学生宿舍里，如果分上下铺，最多能住六至八个人，这么想的话，他那个小窝也算很宽敞了。
　　在王绪毅的想象当中，一个富翁应该给的回答是：“啊？还没有我家衣帽间大。”他看看吴骁盈，心里感叹：到底是白手起家，吴骁盈的思路真是接地气。
　　说不定，如果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任何富翁发迹前，都有一段平凡甚至艰辛的经历。思及此，王绪毅好奇地问：“对了，你在发达前，住过这么小的公寓吗？你住哪儿？”从学校毕业后，总要在外面找地方住吧。
　　吴骁盈摇头，说：“住在别墅里。”
　　呃。王绪毅决定收回关于他接地气的评价。
　　“毕业以后，就去美国了。那时候，和几个人同租一座别墅，生活、工作都在里面。我们的服务器放在车库里。”吴骁盈很少回忆，忽然被问，回想起来颇有些感慨，“那边很多这样的房子。”
　　听完，王绪毅发现自己误会了。他惊喜地说：“那和很多大佬一样！我看网上说，比尔·盖茨在创立微软以前，电脑放车库里。前段时间追的美剧，好像也这么演。原来是真的！“
　　看见他这么兴奋，吴骁盈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腼腆地笑了笑。
　　吴骁盈不知道王绪毅看的是什么美剧，不过他的前一个联想让吴骁盈紧张。那并不是财富和能力上的差距，而是吴骁盈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做人方面的缺陷。
　　他时常想起林世安对他的评价——不是一个合格的总裁。虽然不少总裁花天酒地，但不意味着所有的总裁都得那么做，那不是标准配备和行为规范。问题在于，吴骁盈着实学不会往“正常”的行为规范靠拢。
　　他一直无法养成一个优渥而有品位的生活态度，不少大老板喜欢狩猎、游艇、海岛、滑翔机……而吴骁盈经过多年的努力，只能说能够适应和参与那些活动，不过只是为了“合群”，他真实地喜欢不起来。
　　所以，难怪买了一辆被王绪毅吐槽的车。吴骁盈再次想起买新车的事。
　　走进王绪毅的单身公寓，面对精致、有品位的装潢设计，吴骁盈的紧张加剧了。他脱口而出道：“这都是你自己设计的？”
　　“嗯，租的时候是精装修，除了水电和一般照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弄了好一会儿才像个样子。”王绪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吴骁盈换上静音拖鞋。
　　自己设计的……可是，在吴骁盈的眼中，这搞不好是设计师的水准。
　　和王绪毅说的那样，整间公寓只有不到三十平米，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一目了然的环境当中，厨房、沙发、书架分别安排在三面，入门的那面墙上安装了一块长桌板，设计成一个小吧台，加上水杯、干花花瓶和两张高脚凳，构成一个小小的用餐区域。
　　空间的利用率很高，吴骁盈看到开放式的厨房里整齐摆放着餐具和调料，冰箱、微波炉和烤箱都被有序地放置着。
　　正对着门的，是一座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放着一些书和小摆设，还有两幅画，分别是人物化的狗先生和猫女士，画像严肃的表情却给人俏皮的感觉。
　　公寓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不过在大于三米的层高里做了小复式的改造，王绪毅的床在二层，浴室和厨房的正上方。
　　自从回到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么点儿空间，不用两眼就能看完了，可吴骁盈却看了好一阵子。王绪毅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欣赏和赞叹，不仅松了一口气，而且有些兴奋了。
　　王绪毅像急于展示的小孩子，把吴骁盈往他这小小的地盘里带，说：“这里还有一个露台，虽然只有丁点儿大，不过我种了一些植物。”
　　吴骁盈惊喜地跟着他走，期待窗帘后的风景。
　　没想到，王绪毅甫一拉开窗帘，便看见几盆多肉被打翻在地。他瞪圆了眼睛，随即找到还没有逃离犯罪现场的“嫌疑人”，大喊了一声：“啊！”
　　吴骁盈吓了一跳，只看见一只布偶猫静若处子地坐在露台的小藤椅上，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们，俄顷斯斯文文地喵了一声。
　　“出去！赶快出去！”眼看着猫跳下藤椅，往屋里走，王绪毅作势往它的身上踹。
　　虽然看得出来王绪毅一定不会踢中猫，可吴骁盈仍然看得目瞪口呆。
　　布偶猫大概也看出自己不会被伤害，笨重的身体异常灵活地躲开王绪毅的腿。
　　“走开！谁准你进来的？！出去！”在王绪毅喊话的过程中，布偶猫已经从吴骁盈的腿边跑过。
　　王绪毅对无动于衷的吴骁盈瞪了一眼，奔回自己的地盘。
　　猫咪转眼间已经溜进敞着门的浴室，跳上抽水马桶，半个身体探进马桶里。
　　“我 操，脏死了！”浴室很小，王绪毅大步跨近，双手迅速果断地抓住布偶猫，把它拎出露台，丢回藤椅上。
　　不等猫咪转身，王绪毅砰地关上露台的门，拉上窗帘。
　　面对还在摇晃的窗帘，吴骁盈和那只猫一样，反应不过来。
　　王绪毅松了一口气，继续介绍这个小空间，沿着木楼梯往上走，说：“这里是床，榻榻米，挺方便的。——小心！”
　　来不及了，吴骁盈一路跟着他走，忘了这层有多低，木楼梯还没走完，头顶已经咚地撞在房顶上。他的眼前一黑，趔趄着从楼梯退下来。
　　“没事吧？”别说是刚搬进来的时候，就算已经住了两年，王绪毅偶尔还会尝到这份痛。
　　吴骁盈揉着头顶，用力晃了晃脑子，说：“没事。猫放在外面，不怕它跑掉吗？这里虽然只有三楼，不过如果掉下去，会受伤吧？”
　　王绪毅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不禁担心。可他想了想，说：“那不是我的猫，它从隔壁家的露台跑过来的。”
　　吴骁盈除了震惊，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这个话题过去以后，吴骁盈不得不面对近在咫尺的床。
　　毕竟是小复式结构，设计上，睡眠的空间比较密闭，人在夹层只能弯腰站立，至于榻榻米……吴骁盈估摸着，以他们的身高，顶多只能保证坐着的时候能把腰挺直。
　　吴骁盈鬼使神差地想起以前普通列车里的卧铺。
　　或许是发现吴骁盈过多地关注夹层的层高和榻榻米，王绪毅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呢？不是他自己说要回来“庆祝”的吗？对这个事实深谙于心，依然没有办法让他消除困窘。
　　“我把牛肉拿出来腌一下，等会儿做饭。已经快两点了。”说着，他踩着木楼梯，匆匆地下了楼。


第四章 是季度性不是嫉妒型（6）
　　说不紧张是假的，怎么能不紧张？可是，他们已经发生过两次关系，再说紧张，让外人知道，未免显得矫情和虚伪了。
　　幸好在这个三十平米的小空间里，没有外人。
　　一个人，要谈多少次恋爱，才会无论做什么事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王绪毅不知道。他有时候觉得不能习得这项技能是一种失败，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想，吴骁盈也同样没有学会吧？他看出了吴骁盈的不所适从。
　　“你坐沙发上吧，休息一下。开车开了好久。”王绪毅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发现的确如此，于是加快了处理食材的速度。
　　吴骁盈小心翼翼地坐在布艺沙发的边缘，双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这动作保持了两秒钟，他觉得这样蠢得很。他说服自己放松一点儿，毕竟这是他男朋友的家，不必要拘束。可是光是想到这一点，又让他不自觉地变得更加紧张。
　　他最终是强迫自己往沙发里坐，尽量摆出自然的姿态，虽然他恨不得消失在他坐着的这个沙发角里。
　　王绪毅自从说要处理牛肉，便在流理台前忙碌，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他。
　　因为房间很小，厨房即是客厅，王绪毅的身影就在吴骁盈的两米开外，近得像一幅完美的构图。
　　虽然看得不清楚，但通过王绪毅手臂的动作频率，吴骁盈完全能想象得到他厉害的刀工。非常不合时宜的，他想起王绪毅在不久前说，以后分手了，不能因为惦记着他会做饭而舍不得。
　　但是，因为惦记他会做饭而不舍，有什么不好吗？吴骁盈真心实意地觉得，会做饭是一个很好的品质，甚至品德。不过基于王绪毅已经放话，他不好意思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