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造反之后(17)
谢在苑不是不能理解林沒的排斥,以前林沒头发不小心被剪得太短,都要郁闷很久,在家都要带着帽子。然而这样不分轻重缓急,完全是对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瞎胡闹。
“搀进饭菜里呢?”谢在苑问他。
主治医生为难道:“也不是没想过,因为副作用大,容易被他发现,想要有效地治疗,肯定是要他配合的。”
“我以前觉得他太聪明,现在觉得还是笨点比较好。”谢在苑望着床上睡得昏沉的人,叹了一口气。
他近期一度对林沒的想法很复杂,尤其是听说林沒饱受头疼困扰还不肯吃药,自己恨不能往林沒胃里强行塞药,告诉对方要痛都是痛在自己身上,又劝自己别和林沒较真了。谢在苑是很少说脏话的人,心里却忍不住想:妈的,我居然想和他讲道理,他已经疯了,我也快被他搞疯了。
他离开病房往地下车库走,这个时间点该要上班了,但他约了人,所以没往公司去。这是他百忙之中抽出的时间,最近工作安排得很紧凑,明天他还得去外地开会好几天。
开车到林沒以前的经纪公司,林沒原先的助理等待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和谢在苑打完招呼,开门到了副驾驶座上:“抱歉谢总,我不太认得路了,得慢慢找。”
“没关系。”谢在苑难得的好耐心,“找一天也没事,别找错就行。”
助理在送走林沒后,很快跟了另外一个明星,两人进山拍戏断联到昨天,刚一有信号就被谢在苑的秘书打进来电话,说谢在苑需要他帮忙。
在林沒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谢在苑就尝试联系他的助理,可惜电话一直没打通,就交给了秘书去管,从中也才知道林沒已经和经纪公司解约的事情。
“他解约没和我说过。”谢在苑提起来这件事。
“嗯,只是合同时间差不多到了,林老师对这份工作热情不高。”助理答道,“新年那会儿我们去郊外放孔明灯,别人都希望自己事业有成或身体健康,只有他两样都不沾。”
“他写了什么?”
“他只写了您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写。”助理回忆着说,“林老师过得太单调了,平时有些丧一个人,除了您以外,他没什么在意的。”
这在别人眼里,林沒是偏执,是不正常,但当谢在苑听到的时候,总是反反复复地自责。曾经林沒把一颗心完完整整捧给自己,被自己搁置得不仅落了灰尘,还陷在了沼泽里出不来。
他最心虚的是,这搁置是故意的。并且,这份搁置里的冷漠再多一点,他就对林沒完全无动于衷,要死要活都不会在意,再少一点,林沒不至于把自己逼近死胡同,遭这么一通罪。
“因为林老师没控制好度,失望后难免要反弹很久。他的性格有些奇怪,有时候我完全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还是缺点事情催促他长大吧。”助理道,“接下来的日子还长,比起你们以前的那些年还要长,一切都是可以再说的,谢总不用太挂在心上。”
“我清楚他,不过现在讲这些也没用了。”
一边听助理说在剧组发生过的事情,谢在苑开着车驶入弄堂区域,因为这里太过狭窄不太好开,所以车速很慢,有几个在板凳上写作业的小孩打量着这辆车。
“如果早些让林老师知道就好了,他其实一直很孤独。”助理道,“之前剧组里打趣让他可以准备喜糖了,他看起来反倒有些难过。”
谢在苑心里堵得慌,把窗户打开,往四周张望了下,道:“再往前没有停车的位置了,要不然我们在这里下车?”
助理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们两个在附近停车,走出这坑坑洼洼的由废弃建筑物改造而来的停车场。
谢在苑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拆掉的砖头还和垃圾一样堆放着,不由晃神:“林沒真在这块地方下的车?”
“是的,我当时也感到不可思议,但没有多问。”助理道。
他们找到一条小弄堂,助理确认了下,道:“没错,林老师在这儿往里走的。”
如此助理就该要回去上班了,谢在苑独自走进这条弄堂,出口处有家烧麦店,挂着的牌子被白雾缭绕,朦朦胧胧的写着“鲜肉笋尖烧麦十二块钱一龙”,然后在龙这个字上又被人拿水彩笔歪歪扭扭地补了个竹字头。
八点多,有骑着电瓶车送小孩的,小孩坐在后座抱着个书包,里面的书乱七八糟塞到拉链拉不上,中间敞开着,然后大人絮絮叨叨着说补习班的花销,让人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那么多钱。
这条街上全是从弄堂深处开出来的电瓶车,谢在苑靠边走,有时还要侧过身,经过他的无一例外朝他投来惊奇的目光,大概不懂这西装革履的人来做什么?与这里完全是格格不入的。
“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可以拆迁啦?说要拆,拆了十年了还没拆。”有个老婆婆搬出板凳和一团毛线球,开始打毛衣,把谢在苑当做是拆迁办的。
“不知道。”谢在苑道,“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沒的人?”
老婆婆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晓得!”一个小孩儿叼着袋牛奶,“我奶奶还捡过他妈妈!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哦,那个就叫林沒啊,我老糊涂了,不记得了。”老婆婆面上挂不住,低头织毛衣。
“请问伯母现在在哪里?”谢在苑道。
“伯母是什么意思?”小孩问。
“就是林沒的妈妈。”谢在苑解释道。
小孩指了指一处被拆掉了房门的地方,说:“年初七凌晨死了。”
年初七,就是林沒出事的那天,如果谢在苑没有提前回来,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有哪里不对。
谢在苑愣住了,自己要回来的事情没有提前和林沒说。如果林沒是报复自己,怎么做也该是年初八做,确定让谢在苑眼睁睁看他痛苦却又束手无策,然而自己救下他完全是阴差阳错。
谢在苑走向那间屋子,喃喃:“我就知道……”
那间屋子的门被摆在边上,谢在苑打量着这间屋子,仿佛在看人间的活地狱,根本不敢相信林沒在这里住过。
所有的家具都很旧了,有抓挠痕迹的沙发,凳腿不齐的椅子,摔得只剩下大半个的茶杯。
他走进去,这里被非常简单地打扫了下,柜子上摆着一本老相册,上面是个和林沒长得极为相似的女人,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里面大多数是那个女人的,有在舞台跳舞的瞬间,也有在某处风景区的鲜花堆里微笑的姿态,翻到后面甚至有她和林正望的合影。
所有的照片因为过于陈旧而发黄发黑,突然看到年轻时搂着这个女人春风得意的林正望,再和自己过年时看到的严肃认真的林正望一对比,谢在苑生出种荒诞感。
还有林沒小时候的照片,两岁的样子,眉间点着颗红色朱砂,眼角那颗泪痣被画成了小星星,咬着手在笑。环境与此刻的房间天差地别,那是间很大的儿童房,可以说明林沒有一度生活是不错的,可又遇到了变故,既然不是林正望,那应该是他母亲的娘家。
可他母亲的娘家人为什么后来会让林沒和他母亲住在这种地方,让林沒到处去打工讨生活?
这七年里,林沒甚至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位家人,说明该是很早断了往来的,也许连他自己都对这段记忆模糊到只剩下这张照片还清晰。
他把这张照片带走了,另外那矮柜上摆着只唇膏,他认得出是林沒的,可能是不小心遗漏在了这里,他弯下腰拉开矮柜的抽屉,是他母亲的死亡证明还有一堆□□。
“宋琳。”他念着这个名字,的确是完全没听林沒提起来过。
走出门敲了敲隔壁邻居,那户人家说要去工作,没空和谢在苑聊天,谢在苑拿出钱夹给了男人一沓钱,道:“一天工钱够吗?”
男人木讷地拿着钱,还没对发生的事情缓过来,和他确认:“真给我啊?”
“麻烦您讲一下旁边那户人家的事情,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谢在苑说。
男人忙急忙点头,他舔了舔手指把钱数了一遍,再迫不及待地收进口袋里,生怕谢在苑反悔。他转身去把关掉的取暖器重新打开,拉开桌边的椅子摆到取暖器旁,解释说这里线路太旧,所有住户过冬全靠这个。
谢在苑没坐椅子,只是站着,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让男人瑟缩了下。察觉到谢在苑此刻心情很差,他道:“隔壁和您没什么恩怨吧?”
“就好奇想问问。”谢在苑道,“你要是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就弄清楚了再讲,不要添油加醋给人编剧本,懂么?”
第18章 诛心
“了解了解。”男人应声说,他干脆从头和谢在苑讲起,“隔壁那家女的,搬进来二十多年了,搬进来多少年就吸了多年毒,最开始吸不上就打孩子。”
“打孩子?”
“是呗,没钱又心里冒火,只好往孩子这里撒气,她是未婚先孕的,本来和娘家闹得不开心,看在小孩的份上被接回去了,人家发现吸毒,那哪容得下她。”男人抽了根烟,“记得她以前常说,幸好把小孩也带出来了,否则这日子真过不下去。”
“带出来让她生活压力更大,没什么好处。”谢在苑讲。
“宋琳想一出是一出的,平常做事都不考虑后果,而且就一给口饭吃就胡乱活下去的小孩,其实还行。她说她的老师看小孩有天赋,愿意免费教人跳舞,跟我们嘚瑟了好一阵。”
男人啧了声,忽的记起来了点细节,一拍桌:“宋琳瘾越来越大,总是要借钱,我们就五块钱十块钱地塞给她,权当打发瘟神了。后来我不太清楚,那小孩辍学打工了几年再回来,说要还我们钱。”
“谁家欠了五块钱,谁家欠了十块钱,小孩子隔了那么多年还记得清清楚楚,五块变五百,十块变一千,生怕欠了我们的。接着又把宋琳送去了疗养院,之后很长段时间没消息。”
谢在苑捏着口袋里的照片,克制着发抖的声线,问:“那宋琳为什么今年出院了?”
“她好像是骗林沒的,她出院以后……”男人指了指太阳穴,摇摇头,“脑子问题更严重了,把保姆也吓跑了,然后她小孩就回来了。穿得和电视里明星一个样,好看得真他妈像个女人。”
对男人的措辞感到不满,谢在苑微微皱了眉头,终于认真看了那男人一眼,眉目饱经沧桑,该和林沒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仅是他,是整个地方,都该是和林沒无关的。林沒应该娇生惯养,不受任何风雨,如果是他再早些认识林沒的话,一点苦也不让他受,喜欢跳舞就去学,不喜欢就不去,不把这些当成生存出路看,而是自己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