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隐疾(13)
而况淮夜是这星球上最忙碌的小鸟,一会儿飞去妈妈身边看她画画,一会儿飞去爸爸身边听他念书,他们亲一亲他,哄着他吃一块缀满了桑葚的蛋糕。
玩累了他就在花房里守着一株自己喜欢的花睡觉,直到他们发现了将他抱起,轻声娇宠地责怪他,阿夜,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他像能拥有二十四小时光照的向日葵一样,健康又无忧无虑,只顾向上生长就好。
直到那辆迎面而来的车撞上他们,他看着放大了的,鲜血直流的妈妈的脸时,他才明白,原来玻璃是很容易碎的。
你听,它们被打碎时的声音,是幸福远去的提醒。
他的星球碎了,太阳也随之沉入了海里,暗夜中滂沱的雨就这样没有阻隔地浇在了他的身上。
“阿夜,爸爸带你回家,去见见你哥哥和另一位妈妈。”
回哪一个家?他的家就在这里。
谁是哥哥?
谁又是另一位妈妈?
况淮夜听不懂爸爸的话了。
他只认识他有一头浅棕色微卷长发,灰绿色眼眸,每天都要为他画一张画的妈妈。
他不愿意跟爸爸走,可是他不会说话了。
他被带着去看医生,他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一下一下无所事事地踢着地板,数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时钟,短的那根针走过了一圈,又走过了一圈。窗外下不完的雨,把空气变得又湿又冷,况淮夜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手臂里,想象着自己还在那颗阳光充沛的星球上。
他不会说话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爸爸很忙,没法一直陪他,慢慢就变成了另外人带他来,有时候他们说自己是秘书,有时候说自己是司机。
随便是谁吧,反正他一个都不认识。他的生活里忽然多出来许多不认识的人。
他不愿意跟爸爸回去,因为他只想住在有花房的地方。
他安静地发着脾气,表达着自己的不愿意,他想爸爸跟他一起住在有花房的家里。
可是爸爸没有理会他,只是找来了一个照顾他的陌生阿姨,住在家里。
他不喜欢阿姨,她用冷水给他洗澡,让他吃她剩下来的饭,放学又总是忘记去接他。
有一次下雨,他的每一个小同学,头顶都有一把小伞遮,只有他没有。
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走光了,阿姨也没有来。
他只好背着书包,自己慢慢地走去公交站。那段时间他已经很熟悉要怎么样去公交站坐一辆可以回家的公交车。
车站里可以遮雨的部分下面挤满了人,他挤不进去,就站在一边。
没多久他发现他被雨水浸透了的鞋旁边又多出了一双鞋。
这个人是不是和他一样,头顶也没有小伞遮呢?
咦,怎么落在头上的雨变少了?
他偷偷地抬起眼睛向上看,旁边那双鞋的主人正将一本绿色的大册子挡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没带伞?”
他想回答,却说不出话,他紧紧地拽着自己的书包带子,要看一看给他一把遮雨的人。
是一个生得和他妈妈一样白白的,漂亮的哥哥。
他妈妈是仙女,那这个哥哥可能也是个天使之类的吧。
“借你挡雨。”他在自己的手上塞进了这本绿色的大册子,然后转身上了公交车。
可是他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要怎么把东西还给他呢?
这天晚上况淮夜完成了生平第一次自己用字典认识一个生字的任务。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小心而又珍惜地用干净的布把册子擦干,然后迫不及待翻开它。
这是一本被画得满满的素描本。
他认识,因为他妈妈也有很多这样的素描本。
只是妈妈的册子里大部分画的都是他,哥哥的册子里除了一些成片的绣球花以外,就是另一个人侧脸,背影,眼睛等部位的特写。
哥哥应该是喜欢画里的这个人,才会画那么多张这个人。
就像妈妈喜欢他才会画很多个他一样。
况淮夜一张张地翻着这些画,然后他发现每一张的左下角,除了日期,还写着一个小小的字。
这字很奇怪,长得很像【玉】,但是点的位置是在第一横和第二横中间,不在他认识的范围里。会不会是写错了啊?
他抱出字典,用妈妈曾经教过他的,数笔画的办法,找到了这个字。
【玊:su,有疵点的玉。】
况淮夜从书房的暗格里把这本存在自封袋里的素描册抽了出来。
呵,后来没多久他就发现了,画里的人,不就是他爸把他领过去让他喊哥的这位吗?
这些年来其实他断断续续地找过高珣,只是他被那个【玊】字给带偏了方向。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怎么会有父母给自己小孩取这种名字。
如果他愿意跟况怀谷打听一声,或许他会早点知道高珣,但出于他的私心,他并不想去问况怀谷。
兜兜转转,不知绕了几大圈,再见到高珣,居然会是在派出所里,还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老师。
人生的际遇可真有意思。
第16章 但是万一呢
况淮夜当然不可能还是十年前那个没带伞就要闷着头淋雨的小朋友了。
所以他也没指望高珣会完全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人都有美化过去的通病,因为过去的总是安全的,它们不会再改变了,可以由着回想它们的人搓圆捏扁。
况淮夜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可是当高珣时隔多年,再一次从天而降来到他面前,尽管头发不再是软软地贴在额前而是被全部梳起,还戴着一副他不记得的眼镜,但递给他液体创口贴让他回去记得涂的模样,却和他记忆里一直保存着的,给他素描本让他遮雨的高珣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看到分明喜欢男人,哦,并且还是喜欢过况怀谷的高珣,端着他那一身的冷清干净,和女人相亲时,况淮夜才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了失望。
更别提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亲吻,却在今晚走进了全城最容易发生一夜情的Querelle。
况淮夜心浮气躁地想把手上这本东西重新塞回自封袋,不料用力过猛,直接给袋子戳裂了个口子。
被他亲一下都要反抗得那么激烈的人,居然敢在那种地方把酒杯留在位置上随意离开,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欲擒故纵的把戏倒玩得溜。
或许他并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一下座位呢?要是有人趁机在他酒里加点什么,高珣现在就很危险了。
得了吧,这里头的门道他一定清楚得很,不然他能给别人机会下手?也对。
但是万一呢。
……万一呢?
被扔在桌子上的素描册打开的那页,一片蓝紫色的绣球,天真漂亮,充满希望。
况淮夜低咒一声,还是抓起了机车的钥匙。
Hunk觉得自己今晚的运气不算太差,居然能在Querelle这样的地方遇到这么合他胃口的类型。
虽然刚过去搭讪时,这名漂亮的东方男子几句话语就拒绝了他,但是他趁着他离开座位的工夫把可以让他和自己一会儿都能飘然上天的东西放进了他的酒里。
相信他们会拥有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到时候这个美人会感谢他的。
果然对方回来又饮了几口酒后,原本很有禁欲气息的脸很快就变得酡红起来。
Hunk暗自吞咽下含在嘴里的酒,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因为兴奋和期待而已经开始进入状态的胯下。他最喜欢这种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类型了,以他过去的经验来说,越是这种看上去难搞的类型,一旦得手了,往往玩起来就越野越带劲。
只要想到眼前这个人稍后就会敞开着衣服,跪在地上一边用他上面的嘴伺候着自己的家伙,一边乖乖任自己用手指开拓着后面那张嘴,或许还能要求他说出一些自己爱听的话,比如……
哦上帝,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个男人在他身下会有多美了。
原本是想要带他去旁边的酒店的,但好像有点忍不住了,只好委屈下这位东方美人,先去洗手间,让他给自己口一轮,然后等自己尽兴了射在他脸上后,再去酒店了。
他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好好享受。
那杯酒还没喝完高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像有人把他的脑子对半切开,直接将加热的酒精倒了进去。
他的酒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他必须马上离开才行,否则会……
高珣从座位上强撑着站了起来,眼前却全是灌满了颜料的气泡,轻快地,跳动地,包围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试着戳一戳。
啪——
气泡就破了,里头坠着的五颜六色的液体也再盛不住了,飞溅着冲他迎面而来。
有人在这时抱住了他绵软无力的身体。
他不喜欢这个人身上的气味。
可是他一点推开的劲儿都没有了。
“……你,放开……”
天旋地转间高珣被捂住了嘴,拖着往更暗更混乱的地方去了。
“嘘——宝贝儿,我不想弄伤你,你配合点,我保证今晚会让你永生难忘的。”
停完车再次踏进Querelle时,高珣已经不在原来坐着的位置上了。
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刚才动过他杯子的那个熊男。
“你是在找刚才坐在这里的穿黑色毛衣的客人吗?”
这个长相十分引人注目的男生从进来后就对那些有心围着他打转的视线视若无睹,只顾焦急地来回张望,不由让吧台里的酒保联想到,刚才两杯酒下肚后表情就显得迷乱的有些不正常的,被等在旁边的老外带走的穿黑色毛衣的年青男子。
尽管看上去已经非常不清醒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愿意。
当时老外嬉笑着冲酒保解释他们是朋友。
在这种地方做的时间久了,对这样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猜得到大概,虽然不齿,但毕竟是店里的客人,睁只眼闭只眼不惹麻烦才是常态。
酒保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又想起被抱走的那位分明已经意识模糊了的脸,唉……权衡几秒还是出言管了这个闲事。
“对,他去哪里了?”
他给他比了比洗手间的方向。
“一个说是他朋友的人搀他往那里去了……他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他只能言尽于此,但愿这个男生赶去的及时吧。
况淮夜感到自己的心在跑动间急速跳动着,就快跃出身体。他顾不上去数一路上撞到了多少对抱在一起亲热的野鸳鸯,拨开堵在洗手间门口的人直闯了进去。
不出所料,里头更是战况激烈。
一扇扇门后面皆是令人遐思的呻吟声。
况淮夜喘着气犹豫了片刻,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里居然就传出了撞击声,他不敢再等了。
抬脚踹开了门。
“fuck!!!”
不是。
下一扇。
“哎我操,你谁啊!!”
不是。
下一扇。
“merde!!!”
他无暇去看那些被打断了好事,火冒三丈恨不得跟他动手的脸了。
一切都无所谓,等会儿要和谁打架都好。
他只要马上能找到该死的高珣。
“啊——”
这扇门踢过去,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随之看见的是被他踢开的门撞倒了的那个体格健壮,熊一样的家伙。
他踹门是用了十分力的,这一下对方应该很疼,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但况淮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脱了一半的裤子和一旁靠着墙壁发丝凌乱面色潮红,连眼镜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的意识不清的高珣,只觉心中火光滔天,气涌如山。
压根没想着还要维持什么自己不会说话的状态了,他拎起趴在地上的人,厉声问到:“你给他喂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