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34)
陈曦觉得,他真有种在这里久住的架势。
保姆和李叔都离开后,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陈曦他们两人了,江暮还处在半睡半醒状态,陈曦刚给他喂下去半碗粥,他现在安静如死人,把陈曦衬得更加形单影只了。
刚才看了一圈都没人影,看来江暮老妈今天不在啊。
陈曦闲来无事,只能在江暮庞大的房间中走走散心。
江暮的房间里有一架立式钢琴,陈曦翻开琴盖,看着上面干净整齐的黑白键,想起江暮那天胡乱弹过的那段音乐。
江暮到底会不会弹琴?陈曦心想。
陈曦把琴盖放下,视线扫过钢琴上面的一个木色相框,那个相框倒在了钢琴上,陈曦便想把它立起来,于是伸手刚要去扶,谁知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一人从身后抓住。
“别碰。”陈曦身后响起一段沙哑的嗓音,如漏风的音箱让人不寒而栗,陈曦当场一声及时的鬼哭狼嚎,把来人震得脑袋一疼,放了手。
“……你他妈吓我?”陈曦看清来人,是江暮。
这个时间,天早黑透了,为了不打扰江暮清梦,陈曦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来回摸索,被吓一跳也不奇怪。
“你走路都没声的?”陈曦捂着胸口出了口气,他知道江暮嗓子难受不爱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啥……不好意思我擅自走来走去。”
“没事,”江暮有些头痛,刚被陈曦一嗓子弄得耳朵也开始嗡嗡,他拉着陈曦的手把人拉回了床边,安安静静地坐了下去。
“不再躺会?”陈曦问他。
“你在这休息,”江暮含了口气起身,胸口闷闷的,腿脚动起来十分费力,“我还得画画……”
“……什么?”陈曦以为自己听错了,“画画?你病得这么严重,今天就算了……”
“不行!”谁知,江暮不顾陈曦劝阻,低吼了一声,硬是在角落把画板架好,又拿出了削铅笔的小刀,开始削铅笔。
“我来!”陈曦看江暮握着刀的手颤颤巍巍的,别再把手指头削下来,他赶紧接过江暮手里的活,把他挤到一边去。
江暮抬手捂着脸,貌似眼睛也开始疼了,他看着画板上画到一半的临摹,和站在画板旁悄无声息的女人,再次睁大双眼,把陈曦拉起来,这便拿着还没削好的画笔开始照着书画。
“喂……”陈曦不知道江暮在急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急,他的男朋友现在发着高烧,还要坐在这画什么破画,一点都不听劝。
陈曦思及此,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江暮横行霸道,都是他惯的,他这便一把夺过江暮手中的笔,刚想让他去休息,谁知江暮的反应太大,那支笔好像是用来救命的似的,他像只疯了的雄狮一般向陈曦扑过来,陈曦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后脑勺被铺着地毯的地板砸了一下,他登时脑中一片空白。
“给我……”江暮有些烧得神志不清,他甚至没看清面前的是谁,眼中只有陈曦手上那根笔,他俯身制住陈曦双手,同时趴在陈曦身上,嘴中甚至露出哭腔,“给我,她在那,她正看着……”
“她……?”江暮软得好像没骨头,陈曦快被他压死了,他硬撑着把江暮翻了个身,江暮现在生病没力气,居然真让他得逞了,两人的位置互换,陈曦在江暮身上半坐着,回头只看见了一堵墙,问道:“谁?你说的是谁?”
江暮捂住眼睛,竟是哭了,陈曦从没见江暮哭过,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把江暮捞起来,倾身去抱住江暮的头,把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处。
陈曦见不得江暮哭,那么高冷的一个人,连话都不多,脸上四个大字“生人勿扰”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对自己温柔地笑,这样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哭得这么伤心。
江暮没哭出声,但脸上的水就没停止过,一直从他手指缝间渗出来,陈曦傻里傻气地摇摇头,似乎有些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了,他使劲地揉了江暮后脑勺两把,让他别这样。
忘恩负义,昨天他刚在江暮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今天居然不让人家哭。
不知过了多久,陈曦把江暮的脸从自己胸口处移开,希望没把他硌疼,江暮的指骨倒是快把他快硌出心肌梗塞了。
江暮安静了下来,这时才觉出头疼欲裂,便一把抱住陈曦的腰,在他腹部用力蹭着,陈曦都以为自己要被这个人捅穿了。
“我们回去……”江暮轻声说,“回床上,离这里远点……”
陈曦闻言把江暮扶起来,两人踉跄着倒在了床上,谁都没在乎谁压到了谁,他们这时只想尽量多一点地碰在一起,让对方的温暖烧得更现实些。
☆、第40章
江暮抬手揽住陈曦,喉咙间不断溢出痛苦的呻╱吟。
江暮烧得更严重了。
陈曦手上还攥着那根被削到一半四不像的HB铅笔,他赶紧把铅笔放下,想要挣脱江暮的怀抱给他找点药吃。
江暮死活不放手,在他耳边嗡嗡着:“别动……”
“我再不动你就烧死了!”陈曦急得真想一棒子把这八爪鱼打晕好万事大吉,但他又下不去手,最后只得在江暮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声响的,让他清醒些。
“我难受。”江暮说。
“我知道,”陈曦好不容易挣脱开一只手,他刚哭过,现在眼睛又疼又干,眨巴好几下看不清东西,“吃了药就好了。”
“她在哪,你别动了,危险。”江暮比了个“嘘”,这便把陈曦搂得更紧了。
“她?”陈曦从刚才开始就像是被强行灌输了一系列的鬼故事,陈曦不知道江暮是真烧糊涂了还是怎么,但刚才江暮的眼泪,让他不能坐视不理,纵使这事再荒唐,也要一探究竟。
“她在哪?”陈曦回抱住江暮问。
“在那。”陈曦双臂给了江暮一点安慰,他抬手指了指画板边那片空地。
“她是谁?”陈曦顺着江暮所指望去,不出所料是除却黑暗外的一片空白。
“我妈,”江暮猛吸了口气,又开始发抖,“她在看我。”
陈曦怎么也没料到那千呼万唤仍不出来的女鬼是江暮老妈,他像是当即被打了一下狠的,肋骨之下传来的心跳声更加剧烈,弄得他晕头转向。
“你妈今天不是不在吗?”陈曦现在可用性命担保,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自己和江暮两个人。
“她在……”江暮逃避般把头埋在陈曦胸口,“她就在那里,一直看着我,看了好长时间……”
陈曦刹那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当初江暮放学时看着他做数学小测时,貌似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那边,有个女人……
如果那时,江暮看到的也是自己老妈的话……
“江暮……”陈曦许久不叫江暮名字了,他本来为了取悦江暮一直在叫他“暮哥”,可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你妈妈,是不是已经……”
“啊……”江暮闻言恍然大悟般怔住了,随后开始左右疯狂摇头,“不可能,她没死,她没死!”
看到江暮的反应,陈曦已经可以断定江暮老妈确实是去世了,陈曦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滋味,虽然他现在也等于没妈,但并不说明他不会难过。
但陈曦和江暮不一样,他那个妈是个便宜妈,从不把家人放在心上,只会用点臭钱把他打发走。
而江暮的老妈,可能就不一样了。
江暮失去了母亲,现在眼里都还有母亲的影子。
陈曦不断安慰着江暮,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车轱辘话,反正净是些陈词滥调,他自己听着都别扭,但可能真是江暮听进去了,竟被他磨叨得停下了。
“你真不会安慰人。”江暮带着点鼻音说。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你曦哥从来都是被安慰的那个。”陈曦臭不要脸地在江暮脸上亲了一下,又用双手使劲揉了揉。
“能跟我说说吗?”半饷,陈曦轻声说。
江暮终于放开了陈曦,老实地仰躺在了大床的另一侧。
陈曦身上少了个大火炉,当即被冻得打一哆嗦,被江暮看到,他拿起被子把他们两人裹上。
江暮看着头顶有些华贵的灯具说:“你知道的,我以前挺混蛋的,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就差没杀人放火了,在学校跟张海不打不相识,谁见了我们都是绕道走,那段时间还觉得挺爽的,谁都管不了我们,谁惹我我就揍谁,现在想想,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后来,我本来都要被学校开除,原因当然是因为打架生事,那个时候我就跟个街头混混似的,整天看谁谁都不服,打不打架就看顺不顺眼,把我妈都打怕了,本来我爸都把我放弃了,但我妈不一样。”
“她本身就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从没对我说过重话,我一直很喜欢我妈,但也没少不听她的话,还总是嫌她烦,直到那天,我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陈曦闻言猛地一抖。
“那天我跟别的学校的约了架,就我一人,对方也就一个人——人家不像我似的那么混蛋,根本没有会打架的朋友,结果,我们打架的地方离一条河很近,那条河很深,听说一到暑假就有游野泳淹死的,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没怕过死,就把人直接扔河里去了。”
“那个人不会游泳,挣扎了半天也没上来,我妈那天其实不放心一直跟着我,这时候终于躲不住了,一头跳下去救人,把那小子推了上来,自己却沉了下去。”
江暮说到这里,鼻子又泛酸了:“我当时害怕得要死,我也不会游泳,我不敢下去救她,你知道吗?关系到我妈的命,我都豁不出去……”
陈曦知道江暮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可能当时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可能他当时根本没反应过来,总之,江暮就算再怎么责怪自己,陈曦都要帮他找出一千一万的理由让他不要在意。
“我妈很久之后才被救上来,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我连她的尸体都不敢看,明明她是在我眼前走的,她是为了不让我成为杀人犯才铤而走险,明明她也不会游泳,她却为了我丢了性命。”
江暮感到陈曦微凉的手贴上了自己的,他紧紧握住他,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爸赶到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打得几乎不省人事,我的鼻梁被他一拳打断,我没有反抗,我知道这些是我该受的。”
“我醒来之后,全身都疼,不知道过了多久,要不是看到了我妈的墓碑,我还以为刚刚那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魇,但老天终究是没有那个闲心跟我开玩笑,我清晰地认识到我妈已经死了,我爸很长时间萎靡不振痛不欲生,整天闷在家里喝酒,公司也不管,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振作了起来,他说他看到了我妈的影子。”
陈曦闻言一惊。
“他说我妈就在我们身边,她一直在看着我们,他让我从现在好好做人,不然我妈就死不瞑目,我当然答应了,我早就后悔了,于是我开始拼命学习,什么都是第一,然后,我爸又给我买回了画板和钢琴,他说我妈生前爱画素描,也爱弹琴,让我替她弹。”
陈曦:“……”
“我当然答应了,我妈碰不到这些都是我的错,我当然愿意继承她的爱好,但我爸一直以来,只让我画我妈书上的画,弹我妈生前爱听的钢琴曲,我一开始没感到什么违和,但时间一长,我就觉得,我爸魔障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我妈,他想把我完全变成我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