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筑转过身,靠得离傅冬川更近一些。
如果不是驾驶座的设计,他现在想靠着他的肩,就这样阖着眼小睡一会儿。
“我妈妈有次来上海看我的时候,怎么都不肯花十七块的路费打车回家。”
“她和我一人拎了好几袋东西,两个人走得满头大汗,坐了半个小时公交车绕路回家。”
他声音很轻,像是没有情绪。
“其实她知道,平时我做视频可以赚很多钱,她自己的收入打个车也绰绰有余。”
“但是那种生活方式已经浸入她灵魂的一部分。”
好像不能再往下说了。
打住吧。话题再深入下去,会变得虚无又哲学,没趣。
傅冬川突然接了话。
“你会被诓住。”
“什么?”
“像致幻剂。活在这个城市的感觉并不真实。”傅冬川目视前方,对他毫无保留:“我陪老总们出去吃饭,每顿几千几万很正常。”
“蓝鳍金枪鱼,怀石料理,鹅肝慕斯,马粪海胆……”
“长期和那些人相处,再看见捡纸壳饮料瓶的残疾老人时,我感觉自己同时站在好几个幻觉里。”
至高处的奢侈精致,低落处的平凡窘迫,以及毫无链接感的当下。
周筑用指腹剐蹭着纸盒的边沿,许久开口。
“所以我们每天从幻觉A起床,去幻觉B上班,穿过幻觉C下班,然后结束这一天,无限循环。”
“可是你很真。”傅冬川不假思索道:“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想把你留下来。”
“你那天连简历都没带,在倚着墙玩手机,没注意我就在电梯口。”
周筑愣了一下,没想起来相遇那一天更多的细节。
那一天,傅冬川例行公事地上班,在电梯里任人群淹没,一眼看见那个青蓝色乱发的人。
色彩太显眼了,像在跟所有人说,你们现在可以看着我。
我独特,笃定,值得被任何人留意至少一秒。
傅冬川随电梯一起上行,在会议室等待片刻,直到HR把这个人再度带到自己面前。
给予他更多的重用,在深夜带他去医院,然后放纵两个人的相互吸引,共处直到此刻。
如果幻觉都会褪色破碎,他只想永远都能看见他。
周筑忘了自己呼吸停了多久。
“你再说一遍?”
“你很真。”傅冬川如实地说:“也许我是在委婉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周筑不说话了。
汽车穿过高架,两首歌陆续放完,他揭开纸盒,用小叉子吃那块彩虹奶油蛋糕。
傅冬川有条不紊地把车一路开到地库,见他渐渐吃完,伸手接纸盒壳子。
“垃圾给我。”
周筑不肯给:“我还在害羞。”
“又没说肉麻的话。”男人吻他手背:“我还没多咳嗽几声给你听。”
青年脸上发烫,起身去捂住傅冬川的嘴,又被亲到手心,更显得无措情迷。
“你是什么,勾人精吗?”青年哑声说:“傅冬川,这种话还不算在说爱我?”
“迟早会的。”傅冬川温声哄他:“再等等我。”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又亲起来,亲了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
阿福刚刚和夜跑的邻居一起遛弯回来,形式性叫了两声表示欢迎,肚皮一翻呼呼大睡。
固定钥匙被扔到备用钥匙圈上,哗啦一声响。
周筑走路脚步不稳,被抱到餐桌上,撒着娇要和他一起练字。
墨汁淌得到处都是,沾得指尖掌心都有。
傅冬川握笔很稳,该用力的地方抑扬顿挫,一面书写一面咬他的耳朵。
“我不太会……”周筑压住宣纸,叹息着说:“希望不要太难。”
他额头有细密的汗,整个人却散着墨香。
“冬川,教我练字。”
毛笔线条漂亮,待墨渍晕染开更是撩人的惊心。
“从这里开始。”他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拿笔,然后如何临帖。
写得太快了,会叹笑着轻拍一下。
“急什么,重新来。”
笔锋游走,然后在勾勒时停顿,重压,描画。
窗外雨声霹雳啪啦地响起来。
一幅字潦草写完,周筑笑着摇头,说已经可以了。
傅冬川哄着青年又展开了一副宣纸,从头一步一步细细地教。
“最开始落笔的时候,动作要轻。”
他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教导更多。
行书总归是难一些,慢慢亲身示范便好。
周筑有些走神。
他眼睛在望书帖的曲折弯钩,又在听淋漓不断的雨声。
好大一场雨,他心里有什么被豁然浇透,像是从前许多都可以忘怀放下。
“然后呢?这里该怎么写?”
他好像什么都懂一点,又因为全无经验,悄悄瞥着傅冬川的运笔。
傅冬川握紧他的手,垂眸直笑:“到底我来,还是你来?”
“怎么写个字还有不同的姿势……”周筑半是抱怨地配合:“我现在闻起来都是墨汁的味道。”
写到第三张帖子,周筑快撑不住,软着声喊好哥哥。
“是你问我能不能教你练字。”
傅冬川从容地说:“练字第一便是要耐得住。”
“毛笔握不稳了?”
“我连着加班三天了。”周筑压着他的手腕,眼睛湿漉漉的,凶人的时候一样漂亮:“资本家,我刚才明明只是问你,咱们要不要练字。”
“按公司的规矩应该走流程,报方案,预定时间,统筹资源再执行——”
“不用。”傅冬川漫不经心道:“你有上级特批。”
“……”
第28章
新节目当天就进了B站前十,预期点赞破六十万,实际已经破了八十五万。
有这个数据,市场部可以提前开香槟庆祝业绩达成,年报时能给上头交出一份满意答卷。
饭团参与的少之又少,麻利揽走大片功劳,继续监督组里所有人开会加班。
他任职的这一个月里,行业监控要开会,大组任务开第二轮,小组第三轮,个人反思第四轮。
如果这位大佛和任何人产生业务意见冲突,他会立即拉人去会议室开第五第六轮。
时间一久,前后两行工位都变得安静许多,没有人笑了。
周筑定了大平层的办公空间,着手安排自己工作室招人的活儿,每天到点就走,不多逗留。
他不再需要靠在工位长时间停留去逃避什么。
相反,有人在家等他,现在只嫌上班时间太长。
第一天周筑按时走人的时候,饭团叫了一声,笑得很和善。
“枸杞,下班了啊?”
“嗯,拜。”
第二天这哥们已经坐不住了,咳了一声,旁边工位上的小乐会意搭话。
“哥,今天这么早就下班?”
“早吗。”周筑笑了一下:“哦,你活儿干不完了?”
乐乐讪笑着摆手,不敢再惹他。
第三天中午,周筑被叫住。
饭团捧了杯星冰乐,作势跟他很熟地椅子往前靠,说:“枸杞,最近下班时间是不是早了点。”
工位里有人摘了耳机,比格懒得装了,一边啃热狗一边往这边看。
“早吗。”周筑还是那句话:“我打卡有问题?”
“当然不是,我没别的意思,”饭团忙扬起笑容,眼睛里没什么笑意:“《雪宫》马上要上了,视频素材脚本还有几百条没统筹好,工期很紧。”
“按排期表走。”周筑想起什么,看向乐乐:“你之前喊他来做UA广告,他人呢?”
“我每次分任务给这位哥,不是在做表格就是忙别的测试,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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