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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痕下(4)

作者:假日斑马 时间:2024-09-29 07:17:48 标签:酸甜 互宠 强强

  “我可以给你设计。”

  “这么想给我纹身?”

  隋辛驰很快地弯了嘴角,却没说些什么,只是稍稍低了头,露出想要把笑容藏匿的姿态。晏山用手摸了摸耳垂,拉开了车门,侧身向隋辛驰挥手:“走了。”

  上车就接到康序然的电话,问晏山晚上是否有空,康序然的母亲让他们晚上回去吃饭。

  隋辛驰的身影在镜中变成黑点,晏山的视线从后视镜中收回,颇心不在焉地问康序然:“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只是我妈想我了,顺便让我叫上你。”

  晏山不禁想,这算什么顺便?分明是上次分别得不太愉快,康序然始终没等到晏山的电话,便用他母亲当作借口,这已算作康序然为难地服软。晏山说好,约定接康序然下班再一同回家。

  但晏山下午有支影片的拍摄,给一所大学拍宣传片,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校园主角迟到了近两个小时,拖延了整个拍摄的进度,晏山最厌烦这些零碎的工作,只是独拍纪录片喂不饱一张嘴。

  收工时半边天已织成霞红,晏山倦得成一滩浑浊的泥浆,骨头都轻飘飘地四散了,不得不在车上放空一会,才猛然想起要去接康序然下班,掐断只抽了两口的烟,哀愁地往医院赶去,掏手机才看到来自康序然的两个未接电话。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中,康序然仅仅只打来两个电话,但足以彰显他所有的愤怒、责怪。最后残存的夕阳踩过康序然斜斜的、直直的身影,晏山在急速变昏暗的医院大楼前注视着康序然,他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眨着他杏仁一般圆滚的双眼。晏山走到他的面前,对康序然接下来所无法预测的所有行为而疲惫。

  日光彻底终结了,他们浸透在黑夜里,康序然闪烁他的眼睛,很轻地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晏山如实回答,手心的汗液渗进牛皮纸袋的提手处,他问:“怎么不回科室等我?”

  “每过五分钟都会觉得你马上就来,不用上去等了,很麻烦。”

  晏山递去纸袋,说:“饿了吧,路过面包店,买了你最爱的巧克力可颂。”

  “最近减肥。”康序然没接,从晏山身边擦肩过去,“快点吧,我妈打电话催过了。”

  康序然的母亲叶芝退休前是医学院的教授,一名思想开放的高知女性,外貌丰盈且自信,康序然的面容七分都来自她,尤其康序然这几年愈发成熟之后,便深烙上叶芝的影子,只是不及她明朗。

  两人到时菜已上桌,还颇为丰盛,晏山心里暗自发紧,果然饭后康序然收拾碗筷,他便被叶芝拉去阳台闲聊,破天荒的,叶芝向晏山寻一支烟,她分明戒掉许多年。晏山的心跟着叶芝吞吐烟雾的动作沉浮,知道她会挑起一个沉重的话题。

  叶芝的卷发很松散地盘在脑后,鬓角都是碎发,她总是不见老的,细纹都奇怪地躲了起来。晏山用指尖摩挲阳台外吊兰光滑的叶片,叶芝背靠墙,说:“小然最近总是失眠,你知道吗?”

  晏山回答:“他没给我说过,但看他最近气色的确不太好。”

  “我一直觉得小然在你面前的样子才是最真实的样子,当初他带你见我,我不是没有过顾虑和担忧,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灵动,好像曾经童年那些灰暗的回忆都被你拂去了。”

  晏山耸肩,一时哑然,他竭力将叶芝口中的康序然和他眼中的康序然对应起来,但只是看见了两道极不同的影子。

  “我知道小然性格有些缺陷,当年我和他爸离婚,又为了事业出国,几乎缺席了所有他成长的时光,而他爸呢,你知道是个专制得残酷的人,小然没有得到过什么爱,有时表达爱的方式也很别扭,大概是太没有安全感,想要别人不看穿他的在乎,又要紧紧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心里。”

  晏山沉默片刻,说:“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以前我总是包容,只是......”

  “只是什么?”叶芝笑笑,侧过身和晏山并排站着,眼里好多探究,“只是不爱了?就没办法再包容了?”

  不远处的湛桥亮起纷飞的灯,非常像火燎的星点溅在桥上,即将飞进死水一般的湛河,如同死掉的、凝滞的蓝黑水。夜晚整个掐住河的咽喉,即使通明的游船也像僵在上面的钢筋怪物。

  晏山就这样恍惚地眺望湛河,揪住最闪烁的星点。他点头,旋即又摇头,把矛盾都塞进如此庞大的一个问题里——还爱吗?

  他说:“只是我这几年过得不太顺利,很累。有时希望爱情成为我的慰藉,毕竟生命中能成为慰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是吧叶姨。”

  晏山率先结束对话,回到客厅,看见康序然窝在沙发里小口地抿杨梅酒,味道清甜也醉人,康序然向来两杯就倒,喝醉了就变得格外安静,虽说他平时就不喜欢闹腾。他盖着玫红的空调毯,一点一点地吞咽,很艰难的样子,却也固执。

  晏山送他回家,驶过燎烧起来的湛桥、夏日傍晚休憩的樟树林。康序然像沉进海里,迷迷瞪瞪朝下缩,晏山只好牵过他的手。

  后来晏山听见隐隐的啜泣声,康序然捧着他的手,吻他的手背,嘴唇沾染了杨梅酒的湿气和温度,眼泪似尖利的小石子,一颗颗蹦跳蹦跳着,最后晏山整个手心都濡湿了。

  “晏山,我爱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车停在康序然小区楼下,晏山下车来为他松安全带,康序然却突然激动起来,四处挥举双臂,混乱间他狠命咬住晏山半边的脸颊,溢出好多好多酒气,把晏山围堵得眩晕。

  “你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

  康序然忽然笑了,这近乎一种狡黠的威胁和诅咒。晏山看见浓稠夜色中康序然的森森白牙,脸颊的肉跳动着,什么都跳动着。

 

 

第4章 老张

  晏山在清晨六点接到老张的电话,铃声先于日光劈醒晏山。

  老张常年抽旱烟,嗓音被焦油熏得嘶哑,好像有层厚厚的油布敷在喉咙上,乡音又难懂,晏山朦胧中听得也不真切。

  “惠英走了。”

  至少,晏山听懂这句,在老张沉稳的叙述中捕捉到锥心的悲惘。之后老张挂了电话,他还是不习惯用他那锈红色的老年机,铁盒似的死物不要再传递死亡,那是具体化的漠视。

  老张,晏山第一部作品的主角,一个瞎了半只眼的老头。

  惠英是老张的老伴,她不是老张的发妻,老张的第一任妻子难产死掉,留一个五岁的儿子和带血的男婴,第二任妻子和他生活了两年,被村里恶霸拐走,切了腹扔在后山的树下,被发现时身体臭不可闻。老张找恶霸拼命,恶霸一板砖砸在他脑袋上,血像泡沫似的翻涌了出来,老张像风吹的草芥般朝后栽倒。

  后来老张瞎掉一只眼,另只眼也近乎废掉,额角留下一块肉粉色的狰狞癞疤。他整日坐在院门口睁着他涣散的双眼,烟筒的白烟散得很高,他的一生好像融在烟里,飘走了。

  老张打算孤独终生,然而亲戚介绍了惠英,一个比他活得还要孤寂悲惨的女人。惠英是从别村卖过来的,父母用两只母鸡将她换给一个男人。男人是村里的屠夫,嗜酒如命,喝了酒便展现出残忍的兽性,打得她破相,左眼眼皮扭曲地朝上翻,露出粉红的肉,眼球像随时要脱离眼眶似的惊悚地嵌着。后来男人喝醉后从山边摔下去,尸骨都寻不见,惠英拾荒为生,邻居是老张的亲戚,说不如你和老张凑合过一过,他是一个好人。

  之后村里要打造度假村,拆迁后两人分得镇上的一套五十平米小房,足够两人安家,老张辟出一间小屋搞盲人按摩,他的手艺娴熟,按摩营生做出几分名气,再四处借些钱租下店面,纸箱般的小店铺两张长条小床,整日充盈着四散的草药味,惠英也学着按摩手法,劲道不输老张,闲时接些零碎的针线小活,总算把日子过得往前走。

  晏山初识老张时,他还在村口石像一般坐着,嘴衔旱烟。那时晏山各地奔波,找素材,全国地图一摊,闭上眼盲选地点,冥冥中选中老张的村子,依山傍水人烟稀少,走进村里寻不见一个年轻人,晏山暴走好几公里进村,一个转角处遇见老张,问老张能否借宿,老张转动他浑浊的眼珠,半晌才说可以,也没怀疑晏山一个生人是否用心不良。后来老张说一个模样那样好的年轻小伙能对半瞎的老头做什么?他只剩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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