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是姜序养父和养母的忌日。
姜序早上起得很早,天才蒙蒙亮,他就已经醒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外,确保没有吵醒陶西之后,从井里打了水,蹲在屋外的土沟边上刷牙洗脸,准备进山。
村子里讲究入土为安,还流行土葬,村外有一大块荒田全都用来埋人,新坟挨着旧坟,时间久了,只有近亲家属还能认得出位置。
不过姜序的爸妈没埋在这,他们葬在了山里。
这事儿其实也引起了村里很大的争议,村民们纷纷议论姜序不孝,说他爹妈已经走了,还要将他们葬在这荒山野岭里头,不得安生。
但姜序很坚持,没争辩也没退缩。
养父是守林人,生前最在意这片山林,赴死也是为了守护这片山林,姜序觉得葬在这儿,看着他护住的这片山在火灾平息后后长出幼苗,郁郁葱葱,养父才能心安瞑目。
他那会儿才10岁,顶着全村的非议,披麻戴孝,只身一人抱着只装了父母衣服的骨灰盒,将养父和养母合葬进了同一座衣冠冢。
洗漱完,姜序吃了一包他带过来的饼干,潦草填了填肚子,而后将将前一天去村子里头的供销社里买的纸钱和果品点心装在书包里。
出发前,姜序从窗子外看了一眼,屋内光线昏暗,陶西还没醒。
因为天气炎热,白皙的脸颊睡得泛着一点粉,额角有点细密的汗,睡梦中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手背。
蚊香和驱蚊液双管齐下,还是没能对蚊子严防死守,夜里陶西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很痒,导致他半梦半醒间一直抓,没能睡好。
姜序夜里听见动静,醒了一次,给陶西擦了点花露水,并决定上午祭拜完再绕路去一趟村里,买个蚊帐回来。
清晨露水重,进山的路不好走,不过姜序走了许多年,也很熟悉了。
这里发生过一场森林火灾,按照冰冷的字面定义仅仅是“一般森林火灾”,受害森林面积不足一公顷,村子里的房屋、农田都没有受到火灾威胁,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造成了2人死亡,8人受伤。
但对姜序而言,这是一场深重、绵延、巨大的人生灾难,因为为了扑救这场火灾而丧失生命的唯二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爸爸,一个是他的妈妈。
时间过去8年,火灾成为了当地几乎查不到的一则旧新闻,村子里也很少再有人提及,只有过年时进行消防安全教育时才会说上一说,连那些被烧毁的林木,也在林业局的号召下进行维护和种植,移栽过来的树苗都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那场火灾的痕迹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不过姜序觉得这样也很好,当初冲在救援第一线,他的爸爸和妈妈也只是希望保护好这片森林,而不是要做一个人人缅怀的英雄来着。
因为墓地设在了森林里,姜序带来的纸钱是不可能烧掉的,他只是拿出来在墓前摆了一会儿,轻声对安眠地下的父母说:“爸,这儿不能烧,我记着呢,就是来看看你和妈。和之前一样,我还是回去以后在咱们家院子外头烧,就是你自己盖的那个小房子,可别找不到家啊。爸,妈,你们缺钱花了记得回家来拿,不够了,就给我托梦。”
提到这个,姜序联想到了陶西的“下线”理论,忍不住对爸妈提及:“我认识了个朋友,是真的好朋友,他不嫌我晦气,名字也很可爱,叫陶西。”
“他有个很怪的想法,说人睡着了,实际上是游戏下线。”姜序将自己的生活也代入了陶西的设定,对着爸妈的墓碑解释,“就是那种电子游戏,在手机或者电脑上玩,里头会有个小人,你能通过屏幕或者键盘操控它。”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按照这个逻辑,可能人死了只是注销了账号吧,其实另一个时空的操纵者很快乐、幸福地在生活。”姜序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一点,小声地说,“爸,妈,是这样的,对吧?”
没有人给他答案,只有风吹过树梢,飒飒作响。
姜序没再用陶西的奇言怪语荼毒自己父母的亡灵,安静地在墓前蹲了一会儿,等日头爬得老高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摆在墓前的贡品和纸钱。
下山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姜序的手机在山里没信号,出了树林之后,他给外婆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又给陶西发了一条微信,问陶西睡醒没有。
陶西可能还在睡,没有回复消息。
姜序就又发了一条,告诉陶西:我去村里买点菜和肉,你睡醒了就在屋子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隔了十几分钟,姜序走到村里,要去供销社的时候,陶西给他回复了消息,说“好的”,没有紧张地嘱咐姜序要快点回来,也没有强调自己要吃茄子和西红柿。
作者有话说
陶西:胡说八道。
姜序:他说得合情合理,我圆上了。
第37章
姜序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点鸡蛋和猪肉,挂面和馒头,还有陶西情有独钟的茄子和西红柿,又额外拿了顶蚊帐。
供销社的老板正磕着瓜子追电视剧,全神贯注的,一开始没看见姜序,倒是旁边来买零食的小孩蹦着喊“扫把星来咯”,被他妈拽到一遍,狠狠瞪了一眼。
老板抬起头看,“喔”了一声,说:“序崽回来了啊?咋还买上蚊帐了,不回城里头了啊?”
“回。”姜序假装没有听到那句“扫把星”,把面前的东西又往前推了推,没多说什么,只是问,“多少钱。”
“那是到了城里娇贵咯,受不得咱们山里头这蚊子了。”老板把没嗑完的瓜子往塑料袋里一扔,抓着塑料袋称肉蛋菜,噼里啪啦地按计算器,“88块7。”
旁边拽小孩的女人凑过来,说:“你咋还不抹零咧。”
老板让姜序扫贴着的二维码,冲那个女人摆手:“抹什么零,序崽现在进城咯,有钱咧!”
姜序沉默着,将自己买的东西装好,付完钱往外走。
后头八卦他的声音不受他控制,姜序在走出供销社之前听见有人议论他。
“瞎子说得对啊,这娃不仅命硬,心也是真硬,把他爹妈的房子卖了,人埋山里头,管都不管。”
“你能去城里享福你不去啊?”
“唉,老姜这娃算是白养活咯,身后事都没人照看。”
“又不是亲爹妈,人家亲爹找来了,他不跟着走,还在这山里头困着啊?”
……
……
姜序加快了脚步,将那些声音甩在身后,与之前那些年的时候一样,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又或者假装他们议论的不是自己。
不过这一次,走到那些声音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不见,姜序的脚步也还是没有慢下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的,一口气跑回了他的守林屋。
陶西已经起床了,可能是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像是小动物巡查和标记领地那样,正在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观察,听到姜序开门的动静,他立即转过头来,有一些得意地对姜序说:“姜序,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说着要姜序猜,手已经举起来了,拿着一只木雕小鹿。
小鹿的做工明显要比姜序之前送给陶西的那一只要细腻很多,造型也更加灵动,因为用的木料比较好,个头也要稍微大一些,陶西告诉姜序:“不是我的那只。”
“这是我的,送给你的那只就是我模仿这个雕刻的。”姜序走过去,放下自己的背包,而后从陶西的手心接过了那只木雕小鹿,小鹿已经被陶西擦干净了,留有陶西掌心的温度。他用拇指在小鹿表面摩挲过,告诉陶西,“这只小鹿是我爸……我的养父雕的,送给我,只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陶西可能是还有点想要回这只小鹿,身体倾斜,往姜序那边靠,眼神看着姜序手心的小鹿,说:“养父。”
“嗯。”姜序说,“我小时候不是跟着我现在的监护人长大的。我以前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意外得知了我自己不是亲生的,我的爸爸妈妈其实是养父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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