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确实知道,傅逢朝每天发给梁玦的那些消息里,事无巨细都会说给梁玦听。
不小心说漏嘴,梁瑾找补道:“前几天听你们公司的人说过你要去那边。”
“前几天是几天?听我们公司谁说的?”傅逢朝追问。
梁瑾无奈:“傅少,你一定要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傅逢朝不以为然:“将我的行踪随便透露出去,哪个员工这么嘴松,我确实想知道。”
“两边项目部的人前几天交接工作,因为要定这个会议的时间,听你们的人提过一句。”梁瑾只得说,倒也不是假话。
傅逢朝随意点了点头:“嗯。”
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之态,现在又表现得好似完全不在意了。
“我在阿尔及利亚南部,”他说,“昨天是项目开工仪式,今天再来现场看看,已经结束了,明天打算去肯尼亚拍野生动物,你要不要一起?”
梁瑾:“……你怎么知道我也在非洲?”
“也是前几天听格泰的员工说的,”傅逢朝说着这话时眼里仿佛有笑,也可能是梁瑾的错觉,“去吗?”
冲动让梁瑾很想答应,但理智先行:“我还有别的工作,去不了。”
除了开普敦这里,他还要去一趟约翰内斯堡,几天后再前往欧洲。
“是非你不可的工作?”傅逢朝问,直视梁瑾的眼睛。
那样的目光让梁瑾有些无处遁形,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不等他再开口,傅逢朝先道:“去不了算了。”
梁瑾还想说点什么,傅逢朝没给他机会:“就这样吧,不聊了。”
视频通讯切断。
梁瑾回神时,笔记本屏幕里只剩下一片没有信号的黑,他拿起手机,犹豫之后又放下。
他有些失望,对他自己失望。
他从前不是这样。
当年那个直率坦荡全凭自己心意行事的梁玦死在了十年前,现在的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在傅逢朝面前他像是个捉襟见肘的小丑,洋相百出。
也难怪傅逢朝说,这样的他不可原谅。
梁瑾合上笔记本闭眼,发呆片刻,最终也只能作罢。
下午飞往约翰内斯堡。
落地后这边接待方派车来接,格泰一行六人加上接待,分坐三辆车前往市区。
梁瑾有些疲惫,上车后便一直靠后座里闭目养神,直到察觉到车忽然停下。
车上几人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司机已经推开车门,丢下他们跑了。
副驾驶座的接待看清车外状况,脸色有些惊慌。梁瑾皱眉看去,车外四五个人高马大的黑人,手持刀和钢棍,正朝着他们的车围过来。
他身旁的秘书紧张问接待:“这些人是抢劫的吗?怎么回事?”
梁瑾当机立断:“把门锁上。”
接待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按下保险锁。
梁瑾接着提醒对方:“报警,打电话回你们公司,说明情况,让他们也帮忙报警。”
接待手忙脚乱地拨电话时,车外那些人已经围上来,“啪啪”拍门。
钢棍持续敲着车窗玻璃,秘书咽了咽唾沫,在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很难不慌。
梁瑾倒没有很紧张,这些人手里没枪,刀只是小刀,真被逼下车也不一定跑不掉。
他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在米兰,一次他和傅逢朝约会,也是在大马路上被人抢劫,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打不过就跑,手牵手被人追着足足跑了几条街。
他拿起手机,将早上一直犹豫没说的话发出去。
【我真有工作,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可以吗?】
警察来得很快,也不过几分钟,车窗玻璃刚被砸碎,前方尖锐的警哨声响起,车外之人惊慌做鸟兽散。
一如梁瑾所料,他们是这边人请来的投资商,让对方公司帮忙报警效率高得多。
之后去警局做笔录,折腾到酒店已是入夜。
傅逢朝的消息回复过来时,梁瑾已经吃完晚饭洗了澡。
【接电话。】
只有这三个字,他的语音电话随之进来,梁瑾深呼吸,走去房间外的露台上接通。
“你又忘了,”傅逢朝开口便道,“我上次说的,不许用这招,我不吃这一套。”
梁瑾沉默了一下,说:“忘了。”
电话那头的人意味不明地一哂:“哦,忘了。”
“我刚到约翰内斯堡,”梁瑾说起之前碰到的事,“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说完这一次轮到傅逢朝沉默,也许因为信号不好,电流沙沙的,似乎还夹杂了那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傅逢朝的声音再响起,有些哑:“你这条命是梁玦救回来的,你自己悠着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梁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像在心里落了一场雨,潮湿黏腻却又让他心头一片松软。
“已经没事了。”
傅逢朝问他:“那边治安不好,你们还打算在那里投资?”
“开普敦的项目已经签了,这边只是顺便来看看,”梁瑾道,“以后再说吧。”
“顺便看看的意思不是非你亲自去不可?”傅逢朝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梁瑾解释:“我还要去欧洲考察。”
“梁总,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傅逢朝的话题跳跃之快,梁瑾几乎跟不上。
他下意识否认:“没有。”
“没有吗?”电话里的声音又像带了笑,揭穿他,“那晚你表弟说的,你自己也承认了,醉鬼的话总不会有假。”
梁瑾噎住。
那夜在傅逢朝的车上,喝醉了的陶泊被安全带捆着也不老实,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吃了多少爱情的苦,最后趴到副驾座椅后骚扰梁瑾:“大表哥你不是说你以前谈过恋爱?你失恋的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你教教我啊。”
那会儿梁瑾自己也醉了,脑子不清楚,喃喃道:“是我甩了他。”
陶泊“啊”一声,追问:“为什么啊?大表哥你怎么这么郎心似铁?”
那时梁瑾迷瞪着双眼,车外的夜下灯火在他眼里模糊一片,流光似泪,他说:“是我对不起他。”
却没有看到那一刻傅逢朝回头,落过来的同样复杂难言的眼神。
第二天酒醒后梁瑾已经不太记得这事,哪怕现在傅逢朝提起,他其实也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你一定要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不能问?”
不是不能问,是梁瑾不知道要怎么答,他只能含糊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把人甩了后悔吗?”傅逢朝偏要追问,不肯放过他。
后悔吗?
这十年梁瑾也反复问过自己无数遍。
他不知道,他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从那个雨夜走出家门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不说话?”
被傅逢朝的声音唤回,梁瑾勉强镇定说:“后悔有用吗?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后悔吧。”
“你这是狡辩,”傅逢朝提醒他,“你在心虚什么?”
“我……”
“骗子。”
傅逢朝说出这两个字,近似冷酷。
梁瑾握紧手机的掌心冰凉:“抱歉。”
“又是抱歉?”傅逢朝轻讽,“梁总,被你甩了的人是我吗?如果不是,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梁瑾哑口无言。
他如果不是梁玦,根本不需要跟傅逢朝道歉。
他如果是梁玦,道歉也无用,傅逢朝不会原谅他。
傅逢朝的态度这样坚决,后悔于他确实是最没用的字眼。
他压下呼吸,强按下心头浪涌:“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嗯,”傅逢朝的声音懒下,“知道就好,以后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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