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妍说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在校运会那天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上时吹过的风里。在无数次被陆廷若有所觉望过来时自己做贼般匆忙闪避的视线里。
不像学习这种事情,一分耕耘一分回报。试卷上的分数就是你努力的成果。
对于陆廷,严墨一开始就是抱着0分的考卷在喜欢他的。
后来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严墨逐渐学会和自己的暗恋和解。在高考倒数二十几天的那段时间里,他发现已经能够坦然平和地面对这样的陆廷了。
即使如此。
严墨试过了。喜欢人这件事好像不太适合他。
“当然,表不表白是你的自由啦。”严妍瘪瘪嘴:“反正换做是我的话,会不甘心啊。”
严墨问:“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
严妍总感觉这样的感情理想得不太现实。
她还以为学期初严墨跟他说的毕业就失联也就是说说而已。
严墨嘴里并没有那种“说说而已”的话。他从始至终都是认真的。
说到做到。
严妍说:“这个学期,从头到尾,你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尽管严墨对自己喜欢上陆廷这件事如临大敌,提起便咬牙恨齿,甚至还不惜要挖情根斩情爱,迄今为止凭借自己如钢铁般的强悍的意志力硬是压抑下来了多少次的失态——
在一整年紧张高压的高三学习生涯中还能做到如此境界,实乃令人叹为观止的狠人。
但他的喜欢实在索然无味。
或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不同的爱人方式,但绝没有一种爱是遮遮掩掩。
爱就是会嫉妒,就是会自私,就是会斤斤计较彻夜难眠。看到他跟别人太过亲密会酸楚,看不到他又会彷徨,如果连这些都能一一忍耐或无视下来,那爱算什么爱。
爱与不爱还有什么区别呢?
一遍极力控制还一边控制不住,越是想用力抓紧就越从指缝间溜走,一直到掉到地上狼狈碎落一地、慌慌忙忙狼狼狈狈的才是爱。
而在他们这样面庞稚嫩,恣意张扬的青春年纪,唯独只怕喊得不够大声对方听不见。怎么还有反其道而行的。
严妍打趣他道:“话说回来,你对他还真好。跟我说实话吧,其实你这段时间以来宁死不想被他发现,宁愿自己默默消化所有,严墨,你其实是不是就是关心他,不想让他为难?”
严墨一秒诚实回答:“那倒没有。”
倒不是打扰不打扰陆廷这个问题。严墨压根就没想过。
还没到那种地步,严墨选择隐藏自己的喜欢,不是因为想为陆廷好也不是不愿打扰陆廷的这种原因。
纯粹出于他个人的自私。
陆廷是他第一个喜欢上,迄今也依然喜欢着的人。
但是或许在此之上,还有另一样更为重要的东西。
因为世界上先有严墨,然后才有他眼中那个自己所暗恋的陆廷。
先自爱,再爱人。这就是属于严墨自己的暗恋。
——像是其他人那样爱到难以自制的时刻,严墨也有,但是不多。
他只是在现阶段人生最重要的十字路口之一,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感情用事。再让严墨选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一如过去高考倒数的日子里那些披星戴月、严于律己的时间,他将这段暗恋也置于自己自律计划执行的一环中。
幸好他坚持过来了。幸好他坚持到了今天。
若不是为他自己,严墨不可能做到能够隐藏这么久。这就是背后全部的事实。
即使那些日子让严墨想想都觉得艰难。
因为爱会让人变得脆弱。所以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这辈子下一次再见到陆廷,应该就是将来某天在刷微信朋友圈里看见对方的电子结婚请柬链接的时候。
*
虽然全世界都忽然变得热情起来,不管是网上一些议论还是老师校工叔叔阿姨们,都在一鼓作气同心协力地开始替他们加油助威,但其实这群高考当事人反而是最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的。
因为高压紧张的时期对他们而言已经持续够久了,当紧绷成为一种常态,越是考临到头的日子里,心中越是有种即将尘埃落定大限将至的放松。
三年来一直在遥望的那个未来即将到来到眼前。
至于未来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老师家长和校方都在尽最大努力不打扰到他们的状态,恨不得连飞过学校上空的鸟都给打下来。
最近所有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好像都小心翼翼地温柔起来了。
无论模样个性成绩如何,此时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高考生。
所有科任老师,不管严厉的还是爱放水的,到了这种关头也没人划水摸鱼了,该到岗的全都到岗,随时待命。就连食堂大妈的态度好像都比平常好了不止一点,打菜分量都足足的。
6月5日那天。陆廷来他们宿舍找他。
两人就在宿舍楼下的架空层见面。这里空旷阴凉,空气中弥散着丝丝白兰的幽香。
夏季到来后,光热雨水一足,学校里一些观赏绿化的灌木开始相继开花。走在路上时常能看见掉落地面被行人脚步匆匆碾碎的残花败朵。
宿舍大门外面就种了几株白兰。
又叫黄角兰的一种花。从开学入宿的那天起就看见了,这种花幽香如兰故而得名。以前每到夏天出入宿舍大门总伴随着那阵熟悉清雅的香气。是高中夏天的味道。
夏天傍晚的风还算凉爽宜人。其实不止他们俩在,外面的公共区域,来来往往的全是打水或提着水桶打赤膊到处闲晃的人。
陆廷来找他的时候是傍晚,他们在一楼的架空层那碰面。也没聊什么特别的。
陆廷:“复习得怎么样?”
严墨:“还可以。”
陆廷就翘起嘴角,像往常那样笑起来。
他今天穿了件自己的短袖,下身还是校服裤,十分休闲的装扮。但被这人身高腿长的好身材一撑,有种青春洋溢的氛围,格外好看。
陆廷笑是因为知道,严墨这么说了他就一定可以。这就是他平时带给人的那种稳如泰山的安全感。
那天夕阳光线橘黄,头顶高阔渺远的天空一半粉一半蓝,晚风吹乱严墨的刘海。外面操场有人在跑步散心,是临考前抓紧最后时刻的放松。
陆廷:“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过也太大压力就是了。”
严墨:“你是我妈吗?”
严墨也会开玩笑了。陆廷听着,灿然地笑起来:“晚上要是压力太大睡不着了可以打电话给我哦,陪你聊会儿天也不是不行。”
严墨沉默片刻。他说:“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对面严墨还是那张淡然平静的脸蛋。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廷总是感觉今天的严墨和平时很不一样。
是错觉吗,他对自己说的话好像比平时多了。或许是考试前紧张的缘故?
陆廷挠挠头,说:“那就好。”
别说严墨了。陆廷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人家家长。
严墨说:“我还以为你有题目要问我。”
“算了。这几天老师们不是都在吗,而且这个时候还打扰你的话那我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陆廷顿了顿,说:“考试加油。”
严墨:“嗯。”
——好没营养的对话。此时严墨内心如此想道。如果只是这种毫无内容的对话的话,好像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但其实不是的。好像只有在今天,只有由即将高考的陆廷来说,这番话对两人的意义才格外不同。
但他心里其实知道陆廷是尽力不影响到他高考前的心态,尽量挑拣着普通的、平和的话题说了。
陆廷还问他,严墨,你要考哪里啊?
严墨没告诉他。
虽然在无数个每天同进同出同个教室上课的日子里,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严墨还是选择缄默。
高考当天估计也是兵荒马乱的。就在这里告别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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