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36)

　　刘康表现得很茫然，显而易见，颜星逸并不在他那里。

　　“阿逸？我怎么知道啊。”他有些纳闷，“阿逸那么大一个人了，想去哪就去哪呗，你管他这么多干嘛？”

　　方明熙一愣：“我是他的房东。”

　　“他是租了你的房子又不是嫁进你家里，你又是问他以前的事又到处找人……哇靠！”刘康在电话里大叫起来，犹如一位发现自己白菜被猪盯上的老父亲，“方明熙，你该不会真像我上次说的那样看上阿逸了吧？！我丢，上回吃饭我就觉得很不对，我该坚持劝阿逸搬出来的……”

　　方明熙直接挂了。

　　布偶猫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脚边，本想撒个娇，看见方明熙的脸色，转身溜得飞快。

　　方明熙没空管它，脸色铁青地回到颜星逸的卧室，刚刚走得匆忙，这时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抹墨绿，就放在昨晚拼好的小猫身旁。他将它拿起，颜星逸显然废了不少心思，编得整齐漂亮。只是他的编法好像跟莹莹的不太一样，有种别样的眼熟。

　　此时无心细究，方明熙握着手绳思索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定，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庄叔。”

　　短短几句，他又欠下一份卖身债。方明熙在心中暗暗盘算，怎么说也得在小乌龟身上讨回来。

　　他再待不下去，把手绳往腕上一扣，拎起钥匙夺门而出。

　　方明熙脚步匆匆地往楼下跑，想着要不去颜星逸的公司碰碰运气，谁料刚跑出小区门口，便看见不远处的街角转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大步冲到对方面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咬牙切齿地问：“你去哪了？！”

　　颜星逸猛地被抱紧，昨晚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本来还有点尴尬，结果一听方明熙怒气冲冲的，顿时感到一阵无措，连声解释：“啊？我，我去超市了呀。”

　　方明熙松开他，往下一看，颜星逸手上确实拎着大袋小袋，都印着附近超市的logo。他脸色稍霁，又问：“去超市怎么不接电话？！”

　　颜星逸“啊”了一声，丢下手中的袋子，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全是未接来电的提示，他十分愧疚地把手机侧面翻给方明熙看，音量键上一道红杠：“抱歉，我忘记之前调成静音了……”

　　方明熙愣了一愣，紧张与焦躁像终于找到出口，随着他的一声轻叹悉数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场乌龙后的无奈。他伸手夺过颜星逸的手机，让对方解开面容锁，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一顿操作，才把手机还回来：“不许改。”

　　颜星逸点开通讯录一看，方明熙不仅给自己的号码设置了紧急来电例外规则，还不要脸地在名字前面加了个A，荣升颜星逸联系人名单的第一位。

　　颜星逸有些脸热，怕方明熙还生气，连忙承诺道：“我不改。”

　　方明熙再次环住面前的青年，脑袋在对方肩上轻蹭两下，声音极度委屈：“我还以为你走了。”

　　颜星逸眼神飘忽：“我没有要走。”

　　“颜星逸。”

　　方明熙已许久没叫过他的全名，语气格外郑重其事，颜星逸莫名有些紧张。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所以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不愿意说，我不会追问。”

　　“也许你的秘密里有很多不愉快，很多痛苦，拥有这些痛苦的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人。”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在那些秘密里，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每个人的现在都由无数的过去组成，现在的你很好，过去的你也一定很好。”

　　方明熙的手覆在颜星逸腰间的伤疤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

　　“不要自责，也不要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你一个人面对不了的，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让你痛苦的人，我也可以帮你打回去，碰到不高兴的事就告诉我，我想办法让你高兴。”

　　“总有一天，令人高兴的秘密将会比难过的秘密更多。

　　他希望他的小猫能从此快乐下去，一路坦途，再无低谷。

　　“所以，答应我，”方明熙一字一句，“不要走，好不好？”

　　心脏仿佛被柠檬蜂蜜水灌满，酸涩却又甜蜜，颜星逸闭起双眸，压抑住眼眶的酸意。

　　事实上，颜星逸今天早上确实想过要走。一觉醒来，昨晚的记忆便犹如洪水开闸般涌现，颜星逸一想到自己当时种种反常行径被方明熙撞个正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颜星逸根本不敢想象方明熙会怎么看待自己。昨晚那样的他，必定是丑陋卑劣的，像个疯子，又或者像个……怪物。

　　自己先躲出去总比被赶走体面。

　　颜星逸躲在黑乎乎的被窝里，下定决心起来收拾行李，一翻开被子，便看见趴睡在床边书桌上的男人。

　　方明熙竟守了他一夜。

　　他坐在床上，望着方明熙那张俊美的脸，忽然就舍不得走了。

　　这是他喜欢了八年的人。他花光了前半生的运气，才有机会租到方明熙的房间，和对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和方明熙共度几个月，颜星逸才体会到什么是烟火气的生活，什么叫真正的家。

　　他舍不得这间屋子，舍不得那四只爱撒娇的猫咪，更舍不得方明熙。

　　原本往离开一方倾斜的天秤逐渐朝反方向倒去，一时间摇摆不定。颜星逸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他摸到眼镜戴上，小心翼翼地床上爬下来，打算在自己做出决定前，先把趴着睡了一夜的方明熙挪到床上去。

　　被方明熙挡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暴露在日光下，颜星逸神色诧异地看着被有序摆放在一侧的数十块小木片，和纸巾上那只已基本被还原原状的猫咪，心中大震，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他将被子盖在方明熙身上，坐在床边，指尖隔着空气细细地描绘心上人的眉眼，良久，颜星逸缓慢地俯下身，鼓起勇气在对方青黑的眼下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他不走了。

　　他们日夜相对这么久，猫都对他有感情了，方明熙对他的感情总该比猫多点吧。就算方明熙真的讨厌他，大不了自己死皮赖脸留下来，万一有转机了呢？

　　方明熙给他带来一个家，他不能就这么把他丢掉。

　　幸好，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幸好自己没有走。

　　颜星逸缓缓抬起手，抱住方明熙的背：“好。”

 

第30章 借住

　　方明熙得了便宜还卖乖，仅安静片刻，他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如方才般委屈：

　　“你知道我刚才多紧张吗？我刚醒你就不见了，给你发信息又不回，打电话又没人接……”

　　“对不起。”颜星逸内疚得要紧，顿觉忘记把静音调回来的自己是个大罪人，手足无措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下次真的不会了。”

　　“我找遍屋子，连张纸条都没有……我要被你吓死了。”

　　“以后一定留，真的，我就是这次出门忘了，以后肯定给你留纸条。”

　　颜星逸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道：“你找遍屋子，没发现我的行李还在吗？”

　　方明熙刚才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无人回复的信息和电话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颜星逸离开。其实仔细想想，颜星逸的房间一切完好，行李箱也还立在门后，根本就不像要跑路的样子。

　　他沉默，对自己的愚蠢行为坚决不予承认，蹭着颜星逸的肩，顾左右而言他：“我为了找你，还给刘康打电话，他还笑我。”

　　“啊，他怎么能笑你呢？”颜星逸的理智又被蹭飞了，“他笑你什么了啊？”

　　“他说我留不住你。”

　　“不可能，”颜星逸说，“除了你，还有谁能留住我呀。”

　　他语气平常，方明熙却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侧过脸，在他耳边道：“那你帮我打电话骂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