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的目光后知后觉地顺着主任的视线,落在被自己涂抹上颜色的指甲上。
下一秒,他浑身各处的毛孔瞬间炸开,心跳快到即将从胸腔里爆裂出来,一根细针落在地面上的响动,都足以被敏感地放大无数倍。
林云笙想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主任却像是因此见到了一份确凿无疑的罪证,他用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道破了一个学生拙劣可笑的谎言。
于是,主任拎起桌面上的疾病诊断书,眉头紧皱,将它重新扫过一遍,然后捏着独有一份的腔调,抬头看向林云笙:“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句话宛若当头一棒,砸得林云笙头晕脑胀。
泪水完全糊住了视野,林云笙的呼吸逐渐困难,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学院主任明显被吓坏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呵:“你想做什么!”
林云笙双腿一软,恍惚间的失重感令他整个人狠狠地载倒在了地面上。
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九个字就像是林云笙这辈子永远悬在头顶,散不开、也抹不去的天雷。
他被自作聪明的长者,用愚蠢的言语拦腰截断,每每想起,内心都要被摧折大半。
后来,林云笙被救护车紧急送到医院。
几个小时候过去,他才从病床上苏醒。
没有医生、没有老师、没有父母的病房里,漆黑一片,空荡得看着要比豪华棺材宽裕些。
林云笙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自己去经历这样的事情。
抑郁的并发症带着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痛。
林云笙将被子扯过头顶,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干呕不止,委屈连着钻心的疼痛,化成数不清的眼泪,簌簌而下。
林云笙想,他以后再也不要涂指甲油了。
第18章
林云笙弯起自己右手的指节,怔怔地看着上面均匀漂亮的指甲油,抬头又见此刻陆钧行所饰演的谢燃举刀弑父,神色恍惚地跌坐到沙地上,刀柄从手中滑落。
“CUT!”李安凯总算满意了陆钧行的表演,“这遍状态很好,来,小陆,我们再保一条!”
陆钧行红着眼眶,面向镜头,眼底少有悲伤,却满是迷茫。
一条过后,李安凯拉来副导,把前面几场戏重新审过,接着向剧组的各位宣布收工了。
几个执行导演立刻走到一块,开始商讨起下午的排戏,随行助理尾随着另外两位主演离开,场务们有条不紊地散开准备收拾道具。
林云笙则在人来人往的罅隙里,精准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目光。
至此,由神经末梢促成的视觉抽帧,令林云笙在某一瞬间,恍如隔世。
地球历经二十三小时五十六分走完自己东升西落的一圈,好像所有人都在奔赴新生,只剩他被旧时光兀自夹住一条腿,拖着残缺的身形,苟延残喘。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可林云笙却已经没了勇气,去赶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但陆钧行可以。
陆钧行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定,可以在秩序里稍作改变,然后奋力地控告世界——我不相信。
想到这里,林云笙一下便乱了呼吸。
他剥开人群,快步走向陆钧行,却又在真的到了他跟前时,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陆钧行坐在沙地上,两腿大喇喇地敞着,眼睛里明明还蓄着一汪泪,视线却愣是直勾勾地追着林云笙不放。
他的声音喑哑:“林老师。”
这一声就跟有魔力似的,叫得林云笙肝肠寸断。
林云笙脑袋一空,走到陆钧行的两腿之间,双膝陷进细软的白沙里,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陆钧行的脸靠上林云笙的胸口,两手圈住他的腰际,像是要把人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林云笙陌生于猝不及防的痒意,酥酥麻麻,如过电般,从腰的两侧向上攀爬至后背,向下滞留于尾椎。
但林云笙也就这样纵着陆钧行,没让他松手。
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大海在他们身后驮着烈阳,一呼一吸。
陆钧行听着林云笙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转而抬起头,目光流转,对上他的眼睛,接着才让眼泪吧嗒吧嗒地重重落下。
“林老师,我不想后悔。”
哪怕陆钧行的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林云笙还是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
大地上曝晒的日光那么凉薄,林云笙从前看街边的路灯都像是句号。
如果可以,林云笙一定会告诉陆钧行不要怕,跟他说人类真正缱绻的名字叫做欲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哪管什么外人笑话。
可林云笙知道,陆钧行说不定已经找到了比自己更合适的导演老师,他也不可能一直陪在陆钧行身边,所以根本没有资格像这样怂恿他。
于是林云笙叹了一口气,两手捧起陆钧行的脸,大拇指拂过他脸上不断滚落的泪。
“听着,陆钧行,”林云笙抿了抿嘴,试图以笨拙却极尽的真诚去回应陆钧行,“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当时没有答应做你的编导老师,是觉得你有哪里不好。”
“陆钧行,你很优秀。”
“你有丰盈的同理心、强烈的表达欲、以及独立思考的能力,你比很多同龄人都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还有执行它们的勇气。”
说罢,林云笙又想起了自己那封,没有被心理医生回复的邮件。
林云笙垂下眼帘,于是他不得不承认:“有问题的是我。”
是了,这也是林云笙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想逃避的痛苦,与前半生渴求的梦想,滋生在同一件事物上,林云笙是来这里下决心的。
陆钧行怔怔地掉了几颗眼泪,他依稀还记得,李安凯曾经反问自己,那你觉得林云笙是什么样的人。
当时,陆钧行磕磕巴巴地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切实答案。
林云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对他人苦难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林云笙身为年长者,明明经历的、失去的,都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却从不轻看他作为少年人的纠结与难过。
等陆钧行情绪好一些了,林云笙拉着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回了房车。
“要我帮你卸妆吗?”林云笙问坐在椅子上发怔的陆钧行。
卸妆的步骤并不繁琐,可现在陆钧行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不用,”陆钧行拿起桌面上跟护肤品堆放在一起的卸妆膏,“我自己来就行。”
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东西就从陆钧行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陆钧行下意识去看林云笙:“我……”
“我来吧。”林云笙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卸妆膏,“你闭上眼睛,再休息一会儿。”
林云笙洗了个手,旋开卸妆膏的盖子,拿出里面产品自配的小勺片,将淡黄色膏体在自己手心揉开,搭上陆钧行的面庞,为他卸妆。
陆钧行的触觉因为视觉的缺席,变得更加敏感,林云笙指间的温度在他的眼睑上一并化开。
他感受到林云笙的手抚过自己的右眼,再是左眼,从自己的眼角抹到眼尾、再从眉头,经过眉峰,一路到达眉梢,然后一遍又一遍。
接着,林云笙的动作停下了。
“张嘴。”
陆钧行配合着将嘴巴张开。
他睁眼便见林云笙裸桃色指甲近在咫尺,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陆钧行突然没由头的开始发散思维,林老师平常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护手霜?如果、如果不用护手霜的话,他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双手,保养得那样漂亮。
半晌,林云笙才发现陆钧行又在盯着自己出神。
林云笙知道演员作为极其消耗自我情绪的职业,不能出戏的危害极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