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紧了牙关,没漏一丝怯。谭子安推门进来时,她正在第三十一次调整呼吸。
“抱歉,久等了。”衣冠楚楚的少爷缓步接近。
邵婧猛地站起来。
“坐吧,你是孕妇。”
“好,好。”邵婧坐下,呆了几秒后,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检查单,“这是报告,13周了。”
谭子安接过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看得仔细,表情瞧不出一丝喜怒。邵婧的心高高提起,直到谭子安放下报告,冷然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打胎?”
“我……”邵婧握紧拳心,捏了一手凉汗。
眼前的年轻人不比他老子多几分人情味儿,他和谭常延一样的居高临下,一样的铁石心肠,甚至连亲切儒雅的面具都少带一张。
“我需要这个孩子。”
“哦?”谭子安把手放在膝盖上,摆出正式谈判的架势,“需要什么?”
邵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脐带血。”
谭子安隐约猜到些什么:“你还有别的孩子?”
“有。”
对面没有表现出任何明确的态度,但邵婧没别人可以赌。她咽了咽口水,把自己的窘境向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我有一个女儿,叫邵妤霏,今年四岁,很可爱,在生病以前,整个小区也找不到比她更聪明可爱的孩子。”
“但是?”
“……三岁生日还没过的时候,她被确诊为白血病。”
说到这儿,她嗓音有些发干,谭子安把待客的茶水推到她手边:“喝点水。”
“谢谢。”
喝了水,她嗓子润了,心情也平复不少。
“我只是一个小演员,没什么积蓄,为了给她治病,我做了许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包括……做谭先生的情妇。”
“谭先生很大方,给了我很多钱,关系结束时也很和平。虽然只是各取所需,但我很感激他。我从来没想过要攀附谭家,这个孩子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后半段邵婧情绪有些激动,谭子安边点头边让她冷静,她才接着往下说:“霏霏她最近情况不太好,明明这么多并发症都挺过来了,但是这个病……医生说她可能撑不到明年春天了。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配型,这个孩子是我最后的机会。”
“说完了?”
她缓缓点头。
“那现在,该轮到我了。”
相比起邵婧的激动,谭子安冷静得可怕。他平静地听完任谁都会唏嘘的故事,又平静地说:“有几个问题。首先,我父亲,也就是谭常延,他在选择你作为情妇之前,并不知道你有一个孩子,对吗?”
“……是。”
谭常延是精明人,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麻烦里。邵婧在娱乐圈闯荡,未婚生女的事秘而不宣,又在最缺钱的时候恰巧被谭常延看上,自然不会告诉金主自己有一个白血病的女儿等着医治。
“为什么不和孩子的生父再生一个?同父同母的配型概率应该更大。”
“他……死了。”
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在谭子安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邵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她人生的悲剧来得如此紧凑且巧妙,戏剧性丰满到足以令人发笑的程度。
偏偏是她。
偏偏是霏霏。
“抱歉。”
礼节性的致歉,谭子安继续发问:“那这个孩子,我指你肚子里的,和你女儿配型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25%?”她是往高了报的,心下忍不住阵阵发虚。
谭子安顿了顿,随后漠然道:“所以你的诉求是,为了这25%的几率,我应该忤逆我父亲的决定,接受我父亲出轨的证据,让出本该属于我的一半继承权,承担未来可能多出一个后妈的风险?”
每一个问句都让邵婧脸色发白,她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谭子安抬手示意她停止:“是,或者不是?”
“不,不是。”邵婧否认道,“我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他跟我姓,我不会要求谭先生给我任何名分,也不要任何财产,我只是想救霏霏,求你了。”
“邵女士,容我提醒你,”谭子安紧盯着她的肚子说,“继承权是他的,你无权替他放弃。”
邵婧呆滞在原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谭子安起身预备离开房间,她才对着他的背影发出声音:“所以——”
“没有结论,”谭子安没有起伏地说,“还请你在这里多住几天,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我知道了,”她紧靠着椅背坐下,身形疲惫,满目颓唐,“谢谢你,谭少爷。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恨你的。霏霏……也不会。”
谭子安:“你们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他甫一离开,下人就进来收拾好了桌椅。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给她送衣物、吃食,带她习惯房间里的每一处布置。送这人出去时,邵婧清晰地看到门外有四个身形魁梧的保镖在站岗,除非世界末日基因突变,她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这就是谭子安的行事风格,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体面,目的和防备都明晃晃的,高高在上,不容置喙。
相比起谭常延,他稚嫩太多,却也高傲太多。
-
夜很深了,谭子安还在花园的喷泉后面坐着。
他一开始想去妈妈房间的,想一想还是算了。想着来花园看看花,却忘了他为了高考,已经很久没亲手栽花了。最后他选择了一件事,就是像现在这样,枯坐。
消息已经传给谭常延了,他最近在外省的分部视察,回来少说要几个小时,也许更晚。谭子安猜不准这件事在谭常延心里的分量有多少,是否足以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可能他根本不在乎,此前让邵婧打掉孩子,也不是想守护和谭子安之间的承诺,只是不想再养第二个谭子安而已。
谭子安觉得自己幼稚。
他已经把心理预期放得不能再低了,可只要一想到有一个弟弟在别的女人身体里存在着,还是无法自抑地感到伤心。
明明都想好了,再也不要谭常延的爱的。
夜露寒凉,他感觉到冷,身体却纹丝不动。直到肩头披上一件带着体温的保镖制服,他抬起头,游孝低垂着眉眼,拉过他的手臂,心疼又责怪:“咬了这么多包?”
初夏蚊虫不毒,但还是有的,谭子安看着那一片红点,后知后觉:“没看到。”
“咬你也没感觉?”
话语里全是僭越的责备,谭子安没计较,“嗯。”
游孝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止痒的膏药给他涂。
浓烈的草药味道弥散,谭子安被呛得直皱鼻子,终于回了点神。
“臭死了。”
“忍忍。”
“哦。”
过一会。
“游孝。”
游孝在专心给他另一只手擦膏药:“嗯?”
“我要有弟弟了。”
房间里的对话没别人知道,因此游孝并不十分凝重:“先生的意思不是打掉吗?”
谭常延在外面彩旗飘飘不是秘密,他只当谭子安无法接受有人怀孕并捅到他面前而已。
“不行。”谭子安说,“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去救她得了白血病的大女儿。”
抹膏药的手顿了顿,游孝不经意般说:“能救得到的概率并不高吧?”
“嗯,25%。”
“但孩子生出来就不能再打了。”
“对。”
“既然如此,你不妨……”
后半句话没说完,谭子安猛地站起来。他把制服塞回游孝手里,急匆匆地往外跑。
游孝往花园外看去——黑色轿车亮着灯,速度极快地向主宅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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