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犬(21)

　　游孝问：“你要出国吗？”

　　“考得不好就出。”他瞧着游孝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语点破，“想学英语？”

　　游孝点头：“出了国，总要和别人交流。”

　　“我给你报个班吧，”谭子安掏出手机联系留学老师，“他们那儿应该都有相关的业务，一起上门也省得协调时间。”

　　游孝道：“我自己交学费就好。”

　　“我交。”

　　谭子安头也不抬地说：“职业技能培训费，我责任以内的。”

　　英语老师的微信很快推到游孝手机上。

　　“好了。老师两周过来一次，平时我检查，不好好学我罚你抄一百遍。”

　　游孝没害怕他的恐吓，反倒笑起来：“谢谢少爷。”

　　谭子安掀眼剜他：“叫我什么？”

　　“谭老师。”

　　谭子安怔了怔，转开视线轻斥：“你少这么不正经。”

　　“老师哪里不正经？”游孝欺近一些，声音就响在谭子安耳边，“老师耳朵怎么红了？”

　　他离得这样近，嗓音这样柔，再正常的话也像调情。谭子安用力推开他站起来，俯身看着他说：“管他正经不正经，别再叫了。”

　　游孝仰面躺在沙发上，明明是在仰视他，眼底的深潭却起着火，谭子安察觉到危险，总觉得自己是被环伺的猎物。

　　他毫无躲闪地和游孝对视，低声警告：“不许这么看着我。”

　　眨眼间，危险的眼神不见了，游孝变回那个恪尽职守的保镖，方才的感受像是一场错觉。

　　游孝诚恳道：“对不起。”

　　不知在说称呼，还是在说别的。谭子安无意计较，转身回了房间。

　　-

　　期中考试后第二周的周五下午是固定的家长会时间。从下午一点开始，学校里到处是穿着考究的家长，身边的小孩无一例外的乖巧。

　　各班陆续召集起会议，家长坐在位置上，孩子站在他们身边，有位置坐的谭子安是人群里少有的异类。班主任刚从前门进来，谭子安终于无法忍受似的站起来，把游孝往自己位置上一按。

　　“你当我家长。”

　　说完，他当着班主任的面从后门出去了。

　　他没走远，找了个空教室走廊的栏杆趴着。对面楼的教室尽收眼底——家长、学生、家长、学生，一个萝卜一个坑。

　　谭子安心情烂到爆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上学了。

　　余光里，他依稀看到对面二楼有个人影向他挥手，一两次就停了。他定睛看去，那里确实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侧着身在点烟，看不清脸。

　　待男人叼着烟转回来，谭子安看清他是谁。

　　康昱。

　　那边是17班，他来给康昊开家长会。

　　谭子安马上想走，他不想在今天见到任何一个熟人，更不要说康昱。康昱大概也明白自己不受谭子安待见，立即取下烟向他招招手，挑衅味道浓烈。

　　谭子安消失在栏杆处。

　　几分钟后，他站在三楼连廊尽头，隔着一个拐角对二楼的康昱说：“找我？”

　　康昱仰头看向他，笑了：“怕我打你？”

　　“不怕。”

　　“你一个未成年，去那种地方，该打。今天你好好在学校，我不碰你，下来。”

　　“你是我爸吗？叫我下去就下去？”

　　康昱笑得直颤，好像谭子安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在朗读一本笑话大全。

　　“别笑了，”谭子安不悦，“再笑我走了。”

　　“好，不笑。”康昱敛声凝神，问谭子安，“你爸没来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谭子安掉头就走，康昱叫他：“等等。”

　　谭子安脚步不停。

　　康昱：“我给你道歉。”

　　谭子安停下，回到栏杆旁边，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你和你爸关系这么差，不然那天我不会告诉他。”

　　马后炮。

　　谭子安不曾动容，漠然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的。”

　　“三句话，说完我就走。”

　　康昱挑眉：“这么雷厉风行？”

　　“一句。”

　　康昱无奈又好笑，抹平笑意后认真道：“康昊所有朋友里，你是最像样的一个，我希望你们能多来往，但不是喝酒飙车那种。”他停了停，玩笑着问：“能多给我几个逗号吗？”

　　谭子安：“三句，走了。”

　　“喂，你等等。”康昱没想到谭子安是真走，即刻从楼梯跑上来，并在连廊另一头追上他。

　　“脾气这么大？”

　　谭子安言辞锋利：“我不是你弟，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康昱觉得好笑：“什么语气？跟未成年说话的语气？”

　　谭子安始终背对他，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康昱想让他转过来，手刚搭上他肩膀就听见他冷斥：“放开。”

　　他现在切实地感受到这个小孩傲，傲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一次告状就够你这么记恨我？”康昱手上施力，捏着谭子安的肩膀逼他转过来，“我们找个地方和解，趁我还能好好说话。”

　　“说话的机会你已经用完了，我没有话要对你说。”

　　“谭子安。”康昱沉嗓警告，叫他的全名，和谭常延如出一辙，“听话一点。”

　　康昱今天的一举一动全在触他霉头。

　　谭子安眉间满是不耐烦，一只手搭上肩膀，身体回转的同时扯住康昱往后一甩。

　　康昱有拳击底子，再猝不及防也只被他甩出一小段距离。

　　这一点已经够了。

　　“游孝。”

　　脱手的瞬间，谭子安向正从楼梯间下来的人发令。康昱毫无还手之力，转眼就被游孝擒着手臂压在楼梯间的门板上。

　　“你他……呃。”

　　游孝一手按住康昱，另一只手肘错着他颈间抵住他下颌，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谭子安揉着被捏痛的肩膀，一步步走到康昱面前。

　　“康昱，下次我说话，你要听，懂吗？”

　　挣扎也不曾，康昱立即点头。

　　谭子安给游孝一个眼神，后者把手肘撤回。康昱虽然被按着，气势却不曾低头。他扯开一个笑，对谭子安道：“谭子安，你要不是康昊朋友，我高低得再揍你一顿。”

　　“你要不是康昊他哥，我现在就会把你打一顿。”

　　谭子安不想再和他多废话，对游孝道：“绑上。”

　　当天下午三点半，一名路过的教师发现了双手被反绑在楼道门把手上的康昱，此时距离谭子安离开已经一个多小时。校方对康昱进行了郑重的道歉，并表示会彻查监控，严惩犯事学生。然而一周后，学校又又以监控视频意外损坏为由再次对康昱进行道歉，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

　　绑好康昱后，谭子安默不作声地往教学楼外面走。他的心情比离开教室时更坏，游孝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直到他在凉亭坐下，才坐在他身边。

　　谭子安问：“你来干嘛？”

　　“班主任让我找你。”

　　“我不去。”

　　“嗯，我也不去。”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游孝不知什么时候坐得极近，并勾了勾谭子安的手指，待谭子安偏头看他，他突然张臂把谭子安抱在怀里。

　　他比谭子安高，坐着也是，谭子安的脸就被他按在肩膀上缘。穿旧了的校服十分柔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柠檬味的。

　　谭子安声音瓮瓮的：“干嘛？”

　　“你刚刚说，让我做你家长。”

　　“你要当我爹？”

　　“不是。”游孝的手踌躇着落下，按实后，才小心翼翼地，抚了抚谭子安的后颈，“子安，不要难过。”

　　每次开家长会谭子安情绪都会很差，逃学出去的话就会喝很多的酒。他不容易喝醉，所以喝了酒也不会哭，只是在回去的车上一直看着窗外，找自己的父亲属于霓虹灯里的哪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