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呼出一口浊气,狂蹦的心跳也平复不少,紧接着,担忧的目光又朝乔砚礼看了过去。
乔砚礼礼貌与众人道别,顺手提上带来的东西,在众人目送之下,跟着邵导进了剪辑室里。
剪辑室里灯光昏暗,后期老师仍在工作,浓重的烟味弥漫,桌上的烟灰缸积满了烟头。邵导注意到,也有点不好意思。乔砚礼的年纪也就比他的孙子大一些,在年轻人面前,他平时还是会注意这些的。
他把烟灰缸拿到角落里,顺便把后期老师叼着的烟也给掐了,开窗通风。再回到电脑前,乔砚礼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后期老师的动作。
邵导拉来一把空椅子,问:“想看吗?”
乔砚礼有些意外:“可以吗?”
邵导哼了一声。
电影已经全部剪辑好,虽然后期的配乐与音效还没有处理好,但也差不多了。
邵导对自己的电影很有自信,这是他的心血之作,点下播放时,甚至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外人的反馈。
这是一部关于理想的电影。
少年人的理想,是炽热与赤诚。但这部电影的主题晦暗,故事开头就发生在一个破败凌乱的老城居民区,甚至主角也不再青春,他虽然年纪不大,两鬓却已经微微霜白。中年人的理想,总是带着许多生活的累赘。
主角是个所有人眼中的普通人,庸碌而生,就像是身边最随处可见记不清模样的路人,和所有人一样浑浑噩噩的出生、变老。他长相平凡,经历平凡,唯一不平凡之处,就是他会弹钢琴。
弹的不算好,随便一个学音乐的学生都比他厉害,连爱好也说不上,只能说是还算喜欢。
社区附近有一个老年活动中心,那里有一架陈旧的钢琴。每隔一段时间,会有附近学校的学生来慰问参观老人,钢琴的声音就会在那时响起片刻。
他就趁那个机会,听着从别人手指头缝里泻出来的音乐。
学习是不可能的。他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两对要赡养的老人,还有一份每天连轴上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只有在唯一的一个休息天里,借着带老人去散心的机会,去偷听别人的音乐,模仿别人的动作,偶尔可以摸到那架钢琴。
那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乐器,而他连给孩子买一个新书包都要左右为难。
好多年的时间,他只能在工作之余在墙面上按照记忆胡乱地弹。
转机发生在一天。他们城区要拆迁了。
老年活动中心在拆迁范围内,但他的家没有。
他用女儿的新书包换来了那部钢琴。
知道他会弹钢琴,附近的老年合唱团想要赴外地进行才加合唱比赛,想邀请他作为伴奏。
多年连轴的工作却让他进了医院。
两对老人日渐年迈,生活不便,需要接到家里来照顾。
妻子的工厂效益不好,裁了一波员工,留下的也降低了工资。
女儿即将面临升学,要交一大笔择校费。
工地的施工声震耳欲聋,轻薄的门板挡不住,钢琴喑哑跑调的声音也盖不过。
……
在电影灰暗的色调之下,沉重的配乐之中,观众的视角跟着主角走,只能感觉到浓浓的压抑。
当生活对你伸出獠牙,你的理想还能如何应对?
所以当初邵导提出要求的时候,对乔砚礼说,要一首主题是悲观的歌曲,看不出一点希望,但在绝望之中,它却还要能让人听出希望所在。
听起来十分抽象的概念。对于这部电影的主角来说,这首歌就是他此时的人生写照。
就在电影最压抑最沉重的这一段,邵导忽然伸手按下了暂停。
他看着陷入沉思中的乔砚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夹在两根指节之间,语气沉闷,问:“你有过理想吗?”
乔砚礼缓缓点头:“有。”
还有很多。
“遇到过的挫折呢。”
“没有。”
“……”
邵导不死心地转头:“一个也没有?”
“嗯,都挺顺利的。”
邵导:“……”
他忽然想要抽一口手里的烟。
乔砚礼想了想,问:“写不出您的主题曲的歌词,算吗?”
邵导:“……”
妈的,更想抽了。
他有点无语,由电影前面一个多小时凝造出来的悲伤气氛好像在此刻全都消失殆尽,他憋了憋,对着电脑里主角在蒙蒙阴雨中流着泪无声前行的画面,一时半会儿,竟憋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他忽然有点后悔。乔砚礼先前写的曲子,虽然他很满意,但到底太年轻了。
太年轻,过的太顺遂,他听说过Joe掉马事件,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享誉世界的天赋与名气,这个年轻人拥有的太多,得到的太轻易,或许无法理解这部电影的内容,也写不出他真正想要的歌。可能那首曲子,只是意外的巧合。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忽然地,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剪辑室里的烟味已经快散干净了,所以被遮掩的味道也变得明显。那是一股有无数香料糅合,被大火烹调过,经由高超的厨艺技术,能够深深引起人食欲的香味。
邵导今天起床后就钻进剪辑室,午饭随便吃了两口,这会儿闻到香味,被忘却已久的饥饿在这会儿忽然想了起来。虽然肚子没响,但他却感觉到胃里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嘴巴。
“这是什么?”
乔砚礼思索间抬头看了一眼,说:“给您带的慰问品。”
是他这两天写不出歌词,随手做的一些吃食。因为有些做的太多,所以出门时带了一些过来。
邵导好奇地拿过来打开。
东西被装在玻璃餐盒里,是一些肉食,冷了也好吃。卤过的牛腱被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侧面可以看出牛肉漂亮的纹理,还有柔软到一抿就就能化开的虎皮凤爪,被卤水浸煮到连蛋黄也入味的鸡蛋……餐盒不小,食物在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种类多样,看上去卖相极好。
邵导看过综艺,知道乔砚礼手艺不错,此时眼睛一亮,忙出去找了一双筷子,夹起一片卤牛肉喂进嘴里。
一入口,他就知道是好吃的。
牛肉干而不柴,味道卤得劲透,香味从舌尖传到胃里,回味无穷。他都来不及仔细品味,又夹起旁边被分切成小块的卤蹄髈,蹄筋柔韧弹牙,却不觉得油腻,胶质满满的猪皮格外的有嚼劲。
邵导将每一样食物都尝了一口,常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美食能抚慰忧愁,更别说是在饥饿时送到面前的美味,本就十分的美味激发到了十二分。美食穿喉入肚,仿佛再大的烦恼也能被它治愈。
他心说:乔砚礼做饭的手艺就和他写歌差不多。
想到歌,刚才的忧虑又涌上心头,他放下筷子,面前香喷喷的美食也吃不下去了。
一抬头,却见乔砚礼从旁边抽来一张纸,正低头在写些什么。
邵导:“???”
邵导:“你在写什么?”
“看过您的电影后,我对主题曲的歌词有了一些灵感。”乔砚礼头也没抬,笔下飞快地写出一行歌词,礼貌说:“等会儿我唱给您听一下,您看行不行。”
邵导:“……?????”
他重重地吸了一大口气。
混合着烟味与卤香味的浑浊空气被吸入胸膛里。
再低头看看面前在他吃过的所有卤牛肉中能打满分的卤牛肉。
忽然,某种,好像是曾经被某人作曲速度震惊过的,不敢置信的,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
几天后,乔砚礼在录音棚里录制了主题曲。
词曲都是他自己写的,而他的嗓子条件也一直注意保养,发挥很稳定,自己的歌唱起来更是一气呵成。以防万一多唱了两遍,最后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录音师给他连竖大拇指,说:“乔老师,都两年了,您的发挥还是那么好,根本不用后期,直出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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