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
许戚盯着玻璃杯里的热水,临近杯口的水面时而浮起细微的波痕,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我能去拿杯啤酒吗?”
廖今雪看了许戚两眼,算是默许,“啤酒放在冰箱上格。”
许戚很快地说了‘谢谢’,逃也似地离开客厅。
他什么也不想喝,更不要提酒,进到厨房后许戚双臂撑住水槽边缘,出神地凝视下水口,黑漆漆的洞口同样凝视着他,连带那些凌乱的记忆一起吸卷进去。
廖今雪是知道的,他连死都不怕。
他十年前就知道。
那段交集被他们互相回避,生疏地维持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距离,可是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办法抹去所有痕迹,哪怕某一处变得模糊,渐渐淡忘,依然能在某个关键词的出现让许戚猛然回到那个秋天,重新感受灌入裤腿与鞋里的冰水,和一声划破夜空的自行车车铃。
后来,他无数次在梦里听见那串车铃声,只是骑在自行车上的廖今雪的脸,始终看不清。
许戚压制住越想越深的回忆,拉开冰箱门,装作若无其事地寻找啤酒。
包装鲜艳的玻璃罐与新鲜果蔬整齐摆放在每一格中,显示出主人良好的收纳习惯,这些物品中,啤酒显眼的外壳却怎么也看不见。
廖今雪的手臂擦过许戚,从敞开的冰箱门侧柜中取出一罐啤酒,许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身后,受了一惊,本能地转身,困在廖今雪与冰箱的夹缝里。
运作中的冰箱朝后脑喷洒冷气,许戚一半身体置入冰窖,另一半几乎贴到近在咫尺的廖今雪,跌进那双深沉而危险的眼眸,看着里面的自己。
“小心。”
手腕猛然被拉住,将许戚从磕到内嵌柜的边缘拽了回来,惯性作用下倒向身前的廖今雪,那股已经深深刻入记忆的香水包围住许戚,恍惚了一阵,他才迅速离开了廖今雪的怀里。
“对不起。”许戚失神地喃喃。
廖今雪看向胸前的衣服,刚才被许戚还湿着的头发压到,濡湿出比周围颜色更深的一块区域。
许戚也看见了,从脖子一路烫到脸,尴尬混杂羞耻,低下了头。
廖今雪没有为刚才的意外解释什么,离开前说了一句:“把头发擦干再睡觉,不然容易感冒。”
许戚把头埋得更低了。
客房灯熄灭,房间里充斥着陌生的陈设和气息,许戚躺在床上,回顾跌宕起伏的一天,不敢相信,这些事情居然都发生在同一天。
他已经很难想起白天吴栋和王主管恶心的嘴脸,闭上眼,全是廖今雪。
溏淉篜里
此时此刻,他与廖今雪不过一墙之隔,许戚又听见一串熟悉而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带着时间倒回十年前的秋夜,这一次,但愿他能看清廖今雪的脸。
第11章 “如果可以一了百了”
蓝色窗帘布在风里乱舞,寒气从四面八方灌进屋内。秋高气爽,办公室的老师们不约而同换上长衫,有的甚至已经穿起毛线衣。
王老师扫完许戚的成绩单,放回桌上,想叹气,觉着不好又忙用咳嗽掩饰,捧起搪瓷杯劝慰起来。
“高考没剩几个月了,你要抓紧时间把理科补上,争取再提高一二十分,哪里不懂,可以问老师问同学,不要不好意思,办公室里的老师随时都有空。”
许戚已经能将这些话在心底倒背,很小的声音问了一句:“能上本科吗?”
王老师脸色为难:“按你现在的成绩,本科是没问题,但理科拉分拉的有点厉害,如果不给提上去,考上本科也很难有好的学校愿意收,不值当。”
许戚不再接话,数着办公室地面的瓷砖,王老师看他出神的样子,束手无策,喝了口茶放下搪瓷杯,叹声:“没其他事了,你回教室上课吧。”
末了又说:“回去和家长好好商量,志愿的事情可以提前看起来了。”
许戚应了声好。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在良叔店里耽搁一些时间,到家已经超过六点。
十三中的晚自习从六点半开始,许戚放下书包,走出卧室,陈芳的质问已经迫不及待从饭桌钻进耳里。
“天天回来那么晚,跑去哪里瞎混了?”
“我留在教室写作业,有几题不会,去问了老师。”许戚拉开椅子坐下,撒谎的声音很小声。
陈芳扎着一道低马尾,腰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脸颊干黄,因为长时间干家务堆积出一副苦相。不到四十的年纪,她的皱纹已经占据眼尾两边,说话时和用力的五官挤在一起。
许戚印象里的陈芳永远没有笑容。
“你那点成绩问再多能有什么用?就知道临时抱佛脚,浪费人家老师的时间。”
“老师说我能考上本科。”许戚埋头咀嚼,碗里的米饭已经凉了一半。
陈芳冷笑,跟白天邻居的装修声一样尖锐:“考上本科让你很骄傲吗?你怎么不去和人家好的比,一定要跟差的比?你说我们到底哪里亏待你了,吃穿用住,样样都不差,都这样了还不肯把心思放学习上,我看你是没有尝过在农村上学的苦头,等你过阵苦日子,才知道现在的生活多么幸福。”
许戚捏紧筷子,不敢去看陈芳的脸,讷讷:“我没有比...”
“跟你说话都费劲,算了,吃饭,反正我和你爸也已经放弃你了。”
陈芳丢下最后一句话,堵住许戚的嘴。
坐在旁边的许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始终没有插话,沉默地夹菜吃饭。
筷子和瓷碗的碰撞声里,一场单方面的谩骂就此停歇,来得无缘无故,停止得没有道理。许戚已经习惯陈芳越来越阴晴不定的脾气,只要不反驳,不表露出违抗的心情,这种小打小闹就不会升级成不可控的交战。
忍耐是许戚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尖利的‘放弃你了’还在耳边打转,许戚胃里发出一阵抽疼的信号,他勉强咽下去两口,把筷子摆在碗上,低头起身就要走,“我去上晚自习。”
陈芳眼尖地瞥见许戚碗里的剩饭,立刻叫住他:“饭都没吃完,走什么走?全部吃完再走。”
“我回来再吃,时间不够了。”
“时间不够是我的问题吗?还不是你偏要问那些问题,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你就是出去瞎混,到现在连饭都不吃了。”
没有哪句话特别的伤人,许戚听过其他刺耳百倍的咒骂,可这一刻挤在狭小的客厅,他还是听见脑海里绷了很久的那根弦断开的清响。
好累。
他快要坚持不下去。
无止境的疲惫化为一场浩浩荡荡的塌方,许戚的身体和肺里灌满恶臭的泥沙,沉入底部,他逐渐看不见外面的阳光,周围很宁静,前所未有的死寂包围住他。
“我没有说这是你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
“你是在跟我唱反调吗?”陈芳重重撂下筷子,一根滚落在地上,被拉开的椅子撞到更远的地方。
许山终于发话,说了唯一一句:“坐下来吃饭。”
每一次都是这样,陈芳开头,许山收尾,他们拿着各自撰写好的剧本,在不同地方上演别无二致的戏码。
许戚一瞬间被浓烈的厌倦压倒,他的人生充斥着日复一日的学习,老师的叹气,同学们恶劣的玩笑,还有每天醒来都要面对的陈芳,这张刻薄、虚伪,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的脸。
“我要去上晚自习。”
“回来,把饭给我吃完!”
许戚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拿起书包,走向大门的时候被陈芳一把拽住手臂,她的指甲陷进肉里,许戚不顾一切地甩开,陈芳尖叫着撞到折叠桌,撞歪了两把椅子,连带许戚的筷子应声掉落。
许山看不下去这场闹剧,起身指着许戚的鼻子,怒不可遏:“你做什么?反了你了,回来给你妈道歉。”
“我要迟到了。”许戚重复自己的回答,眼睛充血地盯着许山时而出现虚影的脸,喃喃:“我要去上晚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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