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跨城高速,天又阴几分,开始下雪。
道路不好走,所有车都减速。程思稷也慢下来,把天窗关闭,有些余力和人说话,他瞥一眼右手边,见江新停手上攥着耳机不敢戴,又盯着前方,仿若比他这个开车的还紧张。
“前面的把手拉开,里面有糖。”程思稷说,“想听歌,就听。”
江新停这才动了,把抽屉打开,一袋橙子味的水果糖,还有巧克力,拿的时候掉出来一张小票,江新停捡起来瞟一眼。
上面的购物清单除了已知的糖和巧克力以外,还有一盒烟,最下面,还有盒套。
眼神划过付款时间,是昨夜凌晨在服务区。
纸张在掌心攥出细小的纹路,他耳尖开始发烫。
“怎么了?”程思稷问,眼神短暂掠过他,又转回去看前方。
“没什么。”他反手将小票塞回去,将糖撕开,塞进嘴里。
在一侧含了一会,又换另一侧,牙齿嗑碰糖果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车里被放大。
江新停有点尴尬,又将耳机拔了,换成公放,掩盖自己咀嚼的声音。
程思稷以为他听的多半是什么自己欣赏不来的流行或摇滚,结果是一首安静的钢琴曲,流动的旋律像灵动的海浪。
“你一般听这些?”
江新停说:“嗯,可以帮助我凝聚注意力,以及静心。”又补充一句:“你不喜欢可以换。”
“不用,这首很好。”程思稷说,“1838年舒曼写给她夫人的。”
“我只是听,不知道背景。”江新停微微瞪大眼,惊诧于他随口便能讲出年代,“你很喜欢钢琴曲?”
“有一些了解。”程思稷非常平淡地回答,“我母亲以前是个钢琴家。”
提到未曾谋面的公婆,江新停心思又忐忑起来:“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思稷抿了抿嘴唇,似乎并不想多加评论:“对我很好。”
很好,太好了。以至于可能会有点麻烦。
但程思稷不再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进行阐述。两个人沉默一会,钢琴曲进了一段非常跳跃的节奏。江新停忍不住还是想问,挪动一下身体,目不转睛地看前方:“你昨晚就到了?”
程思稷猜到他看见小票,也不掩饰:“凌晨四点过的服务区,到你那五点半。”
遖峯篜里
“然后呢?”
“在车里睡了四个小时,十点来找你。”
然后搬东西,又要开四小时。
江新停有点难受:“怎么熬夜开车?我又不着急。”
程思稷没说话。
他昨夜跟程秉游和沈绣吵架,他们跑到得观别苑劝他取消和江新停结婚的计划,最后程思稷搬出程怀宇的遗愿,才算让一贯孝顺的程秉游噤声,但沈绣还是不依不饶,总觉得儿子有更多非富即贵的选择。再加上,他们不了解电竞,也不想了解,在他们眼里,电竞从业者大约和瘾君子差不多。
后来实在争论不出结果,程思稷便提前出了门,将家让给他们两个生闷气。
凌晨四点路过服务区,下来小憩,顺便买盒烟提神。在收银台,看到旁边的货架上有甜食,又拿了糖和巧克力,想着或许回程的时候江新停会喜欢。
收银员困得不行,录入收款金额的时候不小心录错,结果多收了钱,程思稷又懒得等退款,鬼使神差从眼前的架子上,推下来一盒套,凑那多收的钱。
他不否认对江新停的欲望,他去接他的另一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随时发生。
他作为更年长的一方,理应做更充足的准备。
但买下来又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心急,小孩恐怕没有准备好。
他坐在车里抽烟,将套和糖果一并随手扔进副驾的抽屉里。
过了十秒,觉得不妥,担心江新停会看到,又将那盒套换一个位置。
第10章 先生
等到江新停嘴里那块糖完全化开,程思稷终于回答:“没什么。”
没说程秉游和沈绣那些糟心事。
又看前面收费站排起的车队长龙,极轻地接一句:“也许是因为想你了。”
因为靠着想他,心里的那点怒气才会散了;也因为想他,所以连夜出发;还是因为想他,在巷口没有进去打扰,等小孩儿睡醒,等天光大亮。
一月之期,似乎比想象中漫长,最长的一刻出现在清晨,泊车到巷口直至推开江新停的门。
江新停心跳得厉害,扭过头,看程思稷没什么表情,像是刚刚那句甜言蜜语并不是由他嘴里发出,也无关紧要。
他猜,程思稷在商场上左右逢源,是不是惯于说好听话哄人,对谁都如此。又想起江岷曾提到,程家为程思稷物色过对象,对相亲对象他是不是亦如此慷慨。
心里忽而空一下,像在心脏上系了个风筝,吊得忽高忽低。他目光落在程思稷搭在换档杆的手背上,悄悄将手移过去,在坐垫边缘浅浅蹭一下,将汗碾干,又微不可察地移动一点,小指先相撞,装作是无意的触碰。
还想再碰一次的时候,程思稷的手主动从换挡杆上撤下来,将他的手指扣住了,摁平在坐垫上。
程思稷的手掌干燥又宽大,掌腹柔软,手背的部分骨相又很凌厉,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很轻易地包容他的手。
他们就这样第一次牵手。短暂相握,又分离。
程思稷漾起一丝笑:“抱歉,要开车。”
江新停也跟着将手移开,把换挡杆腾出来,看向窗外,语气局促:“嗯嗯,开车要紧。”
路过服务站,两个人下车休整。
雪势增强,漫天的白,江新停三步并两步跑到屋檐下。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程思稷立在墙边抽烟,背靠在墙上,腿部半屈,整个人像一张靠墙的弓。开了两个小时,眼皮有些惫懒,他低垂着眼睫,吐出一口飘飘渺渺的烟圈。
这个人呈现少见的松懈后的状态,绒线饱满的高领毛衣加深了这种柔软度,驼色大衣上沾着融化不久的一层雪珠,反射出光晕。
江新停就跑到他身边去,肩抵着肩与他一起看雪,洋洋洒洒,一望无际。
看了一会,江新停又侧头去看程思稷,烟抽一半,在他唇间抿出湿度。
程思稷看他眼巴巴的,眼里笑意明显:“想试试?”
江新停“嗯”了一声。
程思稷便将烟取下来,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去迁就江新停的唇,小孩压近一步去接。
烟雾将二人笼在一起,就在唇瓣要触及的一瞬,程思稷捏着烟向后撤几寸,若即若离,像在驴前头栓一根胡萝卜,不加掩饰地逗弄。
江新停猝不及防,抵住程思稷的鞋尖往前一扑,砸进对方怀里。
烟早已被程思稷举到耳侧,他伸出一只手,稳住他的腰。
江新停的眼神是虚焦的,他觉得身外一切都潮湿冰凉,只余下胸前怀里是滚烫。程思稷是炽烈的火。
他怕火灭了,用手臂箍紧,仰起脸的瞬间,看见程思稷瞳仁里映着自己,和自己背后白皑皑的无尽雪色。
“今天好像挺不错的。”圆滑的喉结上下攒动,如一颗没成熟的青涩的果,江新停蜷缩了一下手指,眼神却直接,“我是说,结婚。”
程思稷就拉着他上车,两个人身上都裹挟着同样冷冽的烟草气味,在车里暧昧地流动。
一路下高速,进城区,不知不觉提了速度,到民政局门口停下。
程思稷问他:“证件在身上吗?”
江新停懵懵懂懂地回答“在”。
程思稷下车,他也跟着下。程思稷没有再确认什么,无需确认,也怕再问会把小家伙吓跑。
两个人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一本红色的证。
结婚照是在里面照的,没有特意修饰,最普通的摄影设备,依然漂亮。程思稷目光柔和,江新停笑得很软,一开始两个人离得远,还被拍照的人捏到一起去,让他们搂在一起。
程思稷的手指就攀上他的腰,在凹下去的最细的地方停住,将他拉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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