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我爸妈住我隔壁小区,但我总因为工作忙,不太过去看他们,其实就是借口,懒而已。走到小区门口,看见超市在卖我爸喜欢的水果我妈喜欢的糕点,买了点,送去了。我没进门,就放门口了,然后给我妈发了条信息,提醒她拿。不是不想见他们,是担心万一我一看见他们没绷住,把我生病这事儿说出来了,他俩可能当场就会晕过去。
在我调整好心态前,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溜溜达达往自己家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响起一首歌,歌名不记得了,但大概有句歌词是“把每天当做是末日来相爱”,我现在面对眼前的一草一木就有种最后跟它们见一面的感觉。
我的末日很快就要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再跟它们相遇。
在这种时刻,整个人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
我一边走一边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感受着浅淡的花香和清脆的鸟鸣。
我突然觉得很惬意,虽然我将不久于人世,但万事万物还是永恒存在的,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这是一种安慰,就好像我死后也会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员。
我猛然想:如果我真的变成一棵树或者一朵花,那个叫李乘的,会认出我不?
我又想到,那我死的时候可得在香水里多泡一阵子,别的尸体泡福尔马林,我就泡香水,这样等以后再遇见,不管我是什么形态,只要他一闻那个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我了,到时候我要跟他打招呼:嘿帅哥,还记得我吗?咱俩一起吃过饭。
我再次被自己奇怪的念头逗笑,边笑边晃悠回了空荡荡的家。
我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
当初我说买个一室一厅就行,够我自己住就可以了。潜台词就是我不会结婚,这辈子就光棍一个了。
但我爸说不行,得考虑以后。
他不知道我是同性恋这事儿,还打着让我早点结婚的算盘。
思及此,我又觉得我死前得把这事儿跟他们坦白了,他们有权利看清儿子的全貌。
我换了鞋,进屋。
这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就已经装修好,我爸还挺不乐意的,他希望能让我自己参与设计自己装修,说是自己装的才叫家。
但我忙啊。
虽然我是个半吊子眼科医生,但好歹也是个医生,医生就没有不忙的。
而且,我那博士论文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我可不想让装修再为逼疯我这件事添砖加瓦。
现在说起来,我觉得得亏没自己装修,否则这房子可能我还没住进来就先死了,太亏。
想到这里,我觉得应该抓紧时间把房子卖了,不然等我死了再卖,可能会被压价格,毕竟房主病死,有的买家会觉得晦气。
我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纸,把这件事写到了我的“遗愿清单”上。
这可是大事,这套房子能卖不少钱,留给我爸妈养老是没问题了。
我计划着,房子卖了,我也不能回我爸妈那里,死在那儿也不行,他们会难受。
我住院去,反正医院不在乎多我一个死鬼。
生前是医院的医生,死后是医院的鬼,我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归宿。
天已经黑了,我懒得开灯,家里黑漆漆的。
楼上的小孩子又开始练钢琴,就这一首曲子,他弹了半年也没有丝毫长进。
我突然很想跟李乘吐槽这件事,掏出手机却发现,我忘了加他的微信。
我没加,他也没主动提这事儿,甚至一个手机号码都没留。
我估摸着,他其实也就是客气客气,安慰我一下才请我吃饭,说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陪陪我,但其实,他没真的打算跟我交朋友。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受轻伤的,并且痛饮三杯白开水,再听上十首伤心情歌。
但现在我不会了,我都要死了,不在乎那么多了。
我会在明天到李乘公司楼下等他,像今天一样,对他说:“我是丁迩,来请你吃饭。”
第9章
睡觉前,我照例吃药。
虽然我跟周医生说放弃治疗了,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人生,但该吃的药还是得吃的,因为不吃我根本疼得没法入睡。
吃完药,放张唱片,关了灯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我就此一睡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实这样也不赖,至少我没遭多大的罪。
周医生当时跟我说并不是全无治疗希望,手术,然后化疗,运气好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但我说:“还是不了,让我死得体面点。”
我这个人,说乐观应该算乐观,毕竟我现在心态还是挺好的,并没有很惧怕死亡,但要说悲观,可能也真的挺悲观,因为我不觉得那所谓的“一线生机”能落到我身上。
我觉得我这一次肯定是得死了,所以想全须全尾地死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死。
我不想抱有侥幸心理拼命治疗,最后惨不忍睹地跟大家道别。
睡前,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甚至忘了想想李乘。
这一夜,我没在睡梦中死去,反倒是做了个美梦。
我梦见自己骑着单车去参加我跟李乘的婚礼,我俩都一身白色西装,他站在圣光中等我。
醒过来的时候,心头还挺暖的,原本想在被窝里多回味一会儿,没准能再睡个回笼觉,梦见我俩洞房什么的,结果头痛欲裂,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
最近身体状况真是每况愈下,偶尔会突然眼前一黑,好久才能缓过来。
我知道,如果我不治疗,在我死前这种情况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我就算不手术不化疗,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但我还是打算就这么逃下去。
对,其实我就是怂,逃避。
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死亡,但我没办法坦然接受努力过了还是要死的结果。这种案例,我看得太多了,我不想成为他们其中一个。至少现在的我看起来是潇洒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我不勇敢。
废物一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快睁不开,吐过之后也还是呕吐感强烈整个人发晕,丑得要死。
李乘看见这样的我,那保准是不喜欢的。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但也没觉得清醒些。
我双手扶在洗手池边缘,看着水珠滴滴答答地掉落,我深呼吸,让自己放空。
缓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不少,进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响了半天。
打电话来的人是周医生,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我:“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你不要那么悲观嘛!”
“我不悲观啊,”我嬉皮笑脸地说,“我多乐观啊,我在享受生活哎!”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窗外灿烂到快把我晃瞎的阳光说:“老周,跟你说,我昨天去和喜欢的人告白了。”
“啊?”
“我想死前谈个恋爱。”我跟他说,“上学的时候忙,工作了更忙,我想着,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谈一场。”
“谈可以,”周医生说,“但你也先把手术做了。”
“我今天还要约他吃饭。”我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你说晚上我约他吃火锅,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周医生在电话那边骂我,骂得我直笑。
等他骂完,我听见他说:“丁迩,你个臭小子趁早来医院做检查,你以为手术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你得各项指标都……”
他没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很没礼貌,但我不想再听了。
我都要死了,我还要那礼貌有个屁用。
吹干了头发,没胃口吃饭,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去理发店。
我的遗愿清单上没写这一项,但我打算今天安排上。
坐在理发店里,我对Tony老师说:“给我把这头发染成粉色,怎么扎眼怎么染。”
我过去的人生都太守规矩了,死前张扬一把。
走出理发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条街最惹人注目的帅哥——我没染粉,因为在做第五次褪色的时候我就没耐心了。现在,我的头发接近白色,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我没机会活到头发花白的年纪,提前体验一下,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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