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来电显示,总觉得上面那大大的“夏大款”三个字从没这麽霸气威武过,叶轻舟吸足了一口气,抱著必死的决心,把指头一按。
果不其然,下一秒某个人暴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叶轻舟你孵蛋啊,接个电话你跑到马勒戈壁上去了?给你十秒,要不是什麽要紧事儿你就皮绷紧点儿等我去收拾你──”
“那个,夏少谦。”叶医生恍惚地有种逼良为娼的凄凉感,他抖著嗓子,嗫嚅了一下,跟蚊子叫似地说:“你看,要不……”
叶轻舟隐约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罗刹气息,抢在最後一秒之前,他咬咬牙豁出去道:“咱俩一起过吧!”
第21章
咱叶医生後来总结了自己的一生,发现告白这麽高端上档次的活儿他统共就干了两次,不论哪一次,回想起那细节来都恨不得一路向马勒戈壁上羞涩地尖叫而去,说出去都能让路人竖起大麽指,连赵医师本人都说,叶轻舟最汉子最能体现出他下边儿带把的时候,就是哪怕他用那矬得要死的方式告白,居然从未失手过……
现在将镜头拉回到当下,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在他一睹墙後是数以亿计的异性恋,而在这麽个五平米的空间里,叶轻舟终於昂首跨步了一个他认为看不见未来的深渊之中。
有可能是赵晴晴的一番话点醒了他,或者是那一对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恋人给了叶轻舟无限的勇气,那一刻,他都清楚,话出嘴了,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他过去的三十年就像一座正在渐渐崩塌的孤城,而他并不知道城墙之後等待他的究竟是沙漠还是绿洲,他只能紧抓住一个名为“夏少谦”的绳索,唯有期盼那个男人能在深渊底下将他牢牢地接住。
“……”叶轻舟觉得一个世纪就要过去了,手汗让手机都快从手里滑脱。
然後,夏少谦终於开口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过啥过,过节啊?”
“……啊?”
“啊什麽啊。”夏少谦那声音听起来怪冷静的,没有给叶轻舟反应的机会,他说:“这事儿我晚点找你谈,挂了。”
嘟──诶诶诶诶诶诶??
叶轻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立马再拨通那个手机号,可那王八蛋该死的把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拨了几次对头响起的都是那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叶轻舟一下子就脱力了,他坐倒在折叠椅上,懵了老长一阵後,总算是理顺了自己刚才一脑热地干了啥事儿。他慢慢地抱住脑袋,弯下腰朝地哀嚎了声──
办公室里,桌子前面站著的银行贷款和投资部门的四个高级主管,从刚才这几个大老爷就在这边被人当小学生似的批了一个下午了,好容易等到一通电话把总监给喊出去了,大佬们还没松快几分锺,就看那阴著脸的男人推门进来了。
先前被甩出去的报告纸还跟天女散花後的花瓣一样铺开在地上,他们就看夏总跟没见到似地一脚踩过去,回头坐在大班椅上拿起茶水润润喉,接著就坐著看他们。
虽说战火稍停了是好,可被这麽穷盯著看,没有一点过人的心理素质还顶不住。本来还以为夏少谦这次打算大刀阔斧地把上级人员整治一顿,哪想他对著他们忽然就叹了口气。
“成了,先下去做事吧,单子飞了就飞了,少了一个A级客户,那就用十个B级补上,这半年内补不到……”他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废话,指指自己的案子,“自己主动点。”
这麽大桩事儿就这麽糊里糊涂地揭过去了,大夥儿是该高兴、高兴还是高兴呢?
总监办公室外三个小秘都认认真真低头做事,从百叶窗的一条条小缝儿看见去,就瞧见夏少谦翘腿坐在椅子上,pose堪比时尚杂志封面明星,一脸若有所思的。
──十年前,某个秋夜。
湖上一艘孤船,周围都是黑水,少年手里抓著船桨,围绕几艘船只的蜡烛点起了浪漫的暖光。
湖岸上,男女主角站在一群人中间,他看不见,也够不著。他依然只是在圈外徘徊,就算那边爆出了振奋人心的欢呼声,那一切的快乐都与他无关。
那次後,他们开始出双入对,人人称羡。
他自行车的後座终於为一个女人所专属,他看著他为那个女人每天早上五点半早起去学校外面买早点,每天傍晚洗澡前帮她排一小时取热水,为了请她看演唱会省吃俭用还去打工,乐呵呵地跟在她的身後,像对待一个公主一样对待她,自己却快乐得像个傻子。
他不屑,他觉得他太蠢,他每天都在心里悄悄数落那个女人,他想不透,那个人什麽地方都好,就这眼光,太奇葩了。呵。
下雨天,他跟那个女人刚好都在楼下等。
他看见他冒著雨骑著自行车来,然後,他拿出了一把伞,视线却先落在他身上。
他说:学弟,你待会儿也有课?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他看看他,再看看她。他发现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视线。
所以他摇摇头,什麽也没说就掉头走开。他听见他在後边呼唤,但是他的步伐越来越快,那条走廊那麽长、那麽静,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去挽另一个人的肩,眼睁睁地看著他的臂弯属於另一个人。
他看著镜子,布满血丝的眼,窄阔的肩,平坦的胸,一张像是营养不良的脸。他幻想著,要是他更加矮小,楚楚可怜的双眸,齐腰的长发以及像女人一样的身材,那个傻蛋会不会瞧上他?
他被自己的臆想逗笑了,他知道,他不想变成女人,他也不可能为了他去当一个女人。同样的,那个傻蛋也不可能为了他,抛弃他现在爱的人。
那只是一个意外。
他第一次踏进同志酒吧,迷乱荒诞的世界让他稍微松懈下来,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和他面对共同烦恼的人。他们也许是同类,也许不是,但是在那个夜晚,他们可以暂时拆下自己的面具,彼此都沈浸在一个末日的狂欢中。
他被灌了两杯,有点飘飘然,一个男人说送他回学校,那个男人在气质上和他脑子里的那个他有些像,一副好人的样儿,所以他就答应了。那个男人是有贼心没贼胆,真把他送回学校了。他的车停在学校大门附近,他在他下车前,拉著他在他嘴上吻了一记。
他揍了他一拳,走了。
第二天,一张照片在学校里流传,主角是他和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长相的人。相片被投到了校长办公室,辅导员联系了他家里人,宿舍房间里的同学把他的行李扔在门外。
他办退学那天,去操场上晃了一圈。
他看见他站在场中,投了个三分球,一大堆女生在场外欢呼,吵得人耳郭子都疼。他却只冲著一个方向灿烂地笑著,他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他永远也看不见他。
叶轻舟现在实在很能体会到世事无常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本来以为也能准时下班了,结果急诊科那边忽然紧急招人过去,天桥上一辆大巴跟几辆客车连环撞了,大巴直接一个翻身,里头六十几号人各轻重伤不等,就近送到他们医院来了。一下子大部分科室都腾出人来。
叶轻舟因为受过紧急事故和灾难急救训练,就和护工跟著救伤车上第一线去救人,那时场面混乱得紧,伤者大部分情绪都不太稳定,赶过来的家属一抓住救护人员就开始骂呛,叶轻舟也忍不下了,吼道:“没看见咱在救人吗!出了事儿谁不急,一边儿去别挡道!!”
骂了一拨又来一拨,叶轻舟到最後吼得嗓子都哑了,忙到大半夜才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喘个气,医院里今晚注定要不平静,那边儿媒体守著夜跟进最新消息,一个扛摄影机的大哥还递了瓶矿泉水给他,说:“我说,你们全体大夫,都辛苦了。”
叶轻舟扯著嘴笑了笑,跟他道了谢。
前边儿还有医生和护士还在忙里忙外,家属堵在医院的走廊上不肯走,一张张焦心的脸看得每个人都觉得闹心。
叶轻舟背靠著椅子叹了声,突然想起什麽的,拍了下大腿喃了声糟糕,忙坐起来把手机掏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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