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在一点点崩塌、瓦解,万千碎石在风烟弥漫的天地间簌簌滚落,撞击在开裂的荒原上,发出巨大而沉重的轰响。
每抬起一条腿,他都肝胆俱颤,每踏出去一步,他都将口袋里的那一小片护身符握得更紧……
如果您在天有灵的话,能不能让他平安无事的站到我面前?
就现在,好吗?
“……哥?”
下一秒,迈出的脚步猝然止住,侯择七在毫无真实感的呼唤声中缓缓回过头——
是幻觉么?
他眉睫轻颤,望着夜色尽头那张清隽苍白的脸,那双杏眼深处有难以置信的光点在莹莹闪动,目光穿越废墟与人海,与他遥遥相望。
“哥,是你来接我了么?”
周遭碎石纷纷、灰尘弥漫,号天哭地的落难者和嘶吼奔走的医护人员把这片废墟围成的方寸之地装点成血海炼狱,宛如人间噩梦,可侯择七却幡然从这梦中醒来。
一瞬间,震惊、错愕、狂喜与酸楚汇聚成汹涌的洪流,猛然撞开闸口倾泻而出!他不顾一切的狠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人抱住!
“小月!”他闭上眼睛死死把双臂收紧,像是要把人按进胸膛、揉进血肉、狠狠留在心脏里一样:“小月,是我,小月,小月,我的小月……”
干燥的嘴唇嘶磨在怀中人的额头、鬓角、发丝……他的名字仿佛是神奇的魔咒,只是这样一遍遍念着,就可以让他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到胸腔里,铿锵有力的跳动着。
“疼!”呼吸被狠狠挤压在撞击到一起的胸腔里,杨月的声音都被挤变了调:“哥,疼……别、别抱这么紧……”
明明没有分别多久,可他们像这样紧紧拥抱彼此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山呼海啸般的酸楚渐渐褪去,难以克制的情愫和思念又开始翻涌,侯择七听到杨月痛苦的轻喘,这才轻轻松开了手,捧起他的脸,用目光一遍遍描画他的五官。
他的眉眼、皮肤、嘴唇、睫毛卷翘的角度、甚至鼻尖上一颗细小的黑痣,全部都是他发了疯想念的样子。
那细腻的皮肤即使覆着大片的血污和泥土,但依然在深沉的夜色里透出惊人的冷白,他一寸寸从他被擦伤的脸颊抚上去,拇指颤抖着触碰他划出血口的鼻梁、结着血痂的眉梢、最后停留在那绑着厚重纱布的额头上。
声音低哑的问:“你头怎么了?受伤了?严重么?”
“我没事,哥,我想回家,”杨月摇摇头,小声说着。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忍心去打碎一段美好的梦境一样小心。保持拥抱姿势的手也一直紧紧抓着他背心处的一小块衣料,生怕一撒手,这个人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好,好……”侯择七怜爱的捧着他的脸颊,隔着厚重的纱布,在他额头渗血的伤处落下安抚性的亲吻:“我们回家……回家。”
……
残损断裂的大地之上,一高一矮两道颀长的身影彼此相依,迎着呼啸的风沙,手牵手走向茫茫废墟的尽头。脚步踏过之处虽是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但他们头顶之上却是闪耀着无数希冀与美好的浩瀚星河。
风沙飞扬,碎石漫漫。
他们的发丝飞舞在风里,向着光明与希望,义无反顾的走去。
走啊,一起回家。
-
黎明时分,飞机终于平稳的降落在了故乡的大地上。
侯择七在手机有了信号的第一刻就对熟睡中的安吉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电话轰炸。
原因是过度的劳累、精神紧张,和伤口感染发炎引起的高烧加在一起,让杨月陷入了昏迷。
他陷入到一个无比安静的世界里,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寒风萧瑟的隆冬,漫天的细雪纷纷扬扬从灰蒙蒙的天际落下,沾着雪花的三花色皮球骨碌碌滚向假山的边缘……
“杨月,球滚到你那边了,还不快去捡一下。”
如鬼魅般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吓得身心俱颤,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恍然间,那片刺骨的黑暗再一次悄无声息包裹了他,混沌的水声敲击着耳膜,冰凉的潭水倒灌进他的肺里。
不!我不要!我不要去!
他拼命的摇着头,但脚下却像着了魔一般,难以克制的朝着山崖边一步步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指尖终于触到了即将滚落的皮球,他倒抽一口冷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会死的。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的告诉他。
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球啊?多无聊。”
杨月猝然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江海波?!
五官与江海波极其相似的小男孩对他粲然一笑,朝他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
“你没有朋友吗?那我来做你的朋友吧。”
真的吗?原来我从9岁的那一年,就已经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吗?
杨月盯着两个人缓缓牵在一起的小手,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日渐西斜,残阳如血,漫天的火烧云镀着金灿灿的镶边,整个天穹像是一幅盛大而绚烂的油画,笼罩在城市上空。
小男孩笑得像落日一样灿烂美好,在金色的余晖里冲他用力挥手。
“我要回家了,明天我还会来找你一起玩的,再见。”
他说完,转身跑进夕阳里,跑向那一边金红色的华光尽头……
咣当一声瓷瓶破碎的声音从背后猝然响起!杨月的身体剧烈一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惊恐的僵在原地。
“——喵!!”
在一声尖锐的猫咪嚎叫声中,他颤抖着回过头,望着杨家庭院里那一扇老旧的小门,惊慌失措的冲了进去!
是雪球!不要杀它!不要杀它!
房门被轰然撞开,客厅里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把雪球举在半空中,听到推门的声音,抱着猫咪回过头来。
杨星皱起眉头撇撇嘴说:“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的猫又淘气,把奶奶的青瓷瓶打碎了。”
不,它不是故意的!青瓷瓶碎了我可以赔!你先放开它,快放开它!
“上次奶奶的玉镯子也是它打碎的,它太过分了,我们得像个办法惩罚它一下,嗯……”杨星思考着,抱着雪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突然灵光一现:“不如我们就罚它一个小时不准吃猫罐头吧!”
杨月惊慌的表情突然僵在脸上,愣了好久,才控制不住噗嗤一笑。
他张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那就罚它一个小时不准吃猫罐头,但奶奶的青瓷瓶如果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呢?”
“好办!”杨星说:“那就让他们发现不了不就好了?”
说完他神秘地笑了笑,拉起杨月的手腕跑了起来。
一个金属饼干盒,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铁锹,杨星把青瓷瓶的碎片装进铁盒里,和他齐心协力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小土坑。
眼看着装满了碎片的饼干盒被埋进了土里,永远的藏了起来,他有些惊讶的向杨星看过去。
“这样把它埋在土里,就不会有人发现了,”杨星说着,露出了一个俏皮中带着一点点狡猾的笑容,轻轻把食指竖在他们的嘴唇之间说:“哥,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啊。”
杨月看着他右半边脸颊笑出来的印第安酒窝,竟有些慌神。
原来,院子里他挖了很久的这个小土坑,竟然不是用来埋雪球的尸体的么?
夕阳的光辉越来越暗淡,夜幕缓缓从天际尽头笼罩过来,杨星拍拍裤腿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哥,我要回家了,”杨星站在悄无声息降临的夜色里,轻轻向他挥了挥手。
回家?你要回哪个家?我们不是兄弟么?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呢?
杨月张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酸胀的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焦急的迈开脚步想要追上去,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任凭他怎么死命的挣扎,也挪动不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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