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琛依旧极富耐心地用勺子在粥碗里挑挑拣拣,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开心,很随意地问梁落安,今天没有工作,有什么其他安排。
梁落安想了想,问谈琛,可不可以回家。
谈琛说当然,这本来就是他们说好的事情。
于是在下午四点左右,谈琛和梁落安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开往丰朝市的列车。
梁落安习惯性地面朝车窗外,闭起眼睛,但因为路程不远,他并没有睡觉的打算。
在这期间,谈琛的手机铃声响了一次,他在旁边接起来,很克制地低声和电话中的人说着什么。
梁落安知道偷听别人讲电话是不对的,但谈琛的声线在他的听觉中有着格外高的灵敏度,于是他依旧听到了谈琛话语间包含着“谢谢”、“很快回去”以及“我也没有办法”之类的字眼。
列车在轨道上行驶,偶尔会有颠簸,让梁落安感到有点不安,于是睁开了眼睛。
谈琛恰好挂断电话,看向邻座的梁落安,正对上他有些迷茫的眼睛,抱歉地说:“我吵醒你了。”
“是车子太晃,我本来就睡不着。”
梁落安摇摇头,顿了顿,又问谈琛:“谈琛,你是不是本来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啊?”他自顾自地下结论:“我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
谈琛很快否定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梁落安“哦”了一声,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窗外。
过了一会儿,谈琛突然没头没尾地对他说:“落安,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梁落安没有疑惑,沉默,但罕见地理解了谈琛奇怪的话。
他总觉得谈琛现在变得很奇怪,但或许他才是更加奇怪的人。
他的世界曾在大雨中长久地陷入黑夜,月亮离去,他日复一日地守着月光虚妄的倒影,在雨中浑身湿透。
他想,等到雨滴把月光彻底打碎,他也许就会死心。
对于笨小孩而言,遗忘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像是偏执而不自知地违背自然规律,倒影被涟漪打碎,又在他的心中复原。
在无数次没有尽头的复原后,谈琛迟来地回到黑夜里,正在捧起水中易碎的月光。
“落安。”
谈琛很轻地叫他的名字,“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因为该记住那些的人不是你。”
谈琛又说:“应该记住的人是我,是我犯了大错。”
“谈琛,你那么聪明,我以为有很多事情,你是可以很容易理解的。”
梁落安低着头,思考了很久,艰难地告诉谈琛:“如果因为我让你感到很累了,所以离开了我,那不是错误,是你选择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不会责怪你。
我可以尝试理解,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作为一个常年的心脏病患者,梁落安很沮丧地告诉谈琛:“心生了病,想要痊愈是很难的。
我也想努力地变好,但是我……”梁落安有些混乱,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了。”
谈琛的眼睛黯然,很慢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似乎突然感同身受地开始理解梁落安的话。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梁落安的侧脸,对他说:“无论多久,我都会陪你直到愈合,只要你肯试一试……那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
到达丰朝市火车站的时间,天色开始逐渐转暗。
梁落安提前跟爸妈通过电话,说了不要爸爸来接,但盛情难却,于是梁落安和谈琛在车站内提前分别,梁落安拖着行李箱,跟随着同站下车时并不拥挤的稀薄人流,孤独地走出了车站。
他在车站门口看到梁爸,很快走过去与爸爸回合。
梁爸对梁落安说了很多嘘寒问暖的话,但梁落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回头看向火车站出口的位置,已经几乎没有人再走出来。
回到家中时,梁妈还在厨房忙活。
她好像很开心,哼着小调,愉快地准备了非常隆重的晚餐,鱼肉蔬果一应俱全,满满一桌子,架势堪比某些年节时分。
梁落安的饭量不大,但为了让妈妈开心,每个菜都吃了一些,所以最后还是感到胃有些撑。
晚餐过后,梁妈往桌上摆了一些水果点心和茶,中秋节过去不久,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月饼,五仁什锦以及各种梁落安不太喜欢的馅儿,都一并摆到茶几上。
梁妈妈叫梁落安来客厅看电视,一起说说话,她实在想念儿子。
梁落安感觉胃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坐不住,于是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打开的窗缝吹风。
梁爸递给他一块月饼,他也只是拿在手里,一口也没吃。
梁妈手里剥着橙子,说到中秋节的时候几个小姨来到家里做客,把桌子摆到院子里一起赏月,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要是梁落安也在就好了,月圆人团圆。
梁落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已经记不清妈妈所说的小姨的脸,“嗯嗯”地敷衍起来,看着院子里的山楂树,又抬头,看天空里已经完成镰刀似的月亮。
在看到月亮残缺弧度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象月亮完整的样子。
就像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好像阖家团聚的时候,就算过去再久,也难免会想到那个不在的人。
夜风裹挟着凉意,把梁落安吹得眼睛发红含泪,有些酸痛。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看进浓重的夜色,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谈琛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梁落安想,他可能一个人非常凑合地吃了简单的晚餐,一个人在熟悉又陌生的旧时故乡,像游魂一样落寞地在夜色里游荡,现在或许又是一个人躺在不太舒适的普通旅馆的床上,想要睡觉,却难以入眠。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们会是永远的一家人。
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愉快地承接梁妈妈的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帮助梁爸爸步骤繁琐地泡茶,梁落安低头看着窗台上摆放的相框架子,连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合照也没有了。
他们的生活被割裂开,彻底抹去了谈琛的所有痕迹。
梁妈妈见梁落安似乎没有在听,于是没有继续说,把剥好的橙子默默放进盘子里,拿起水果刀削起苹果。
梁爸爸也没有说话,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新闻联播结尾。
风突然变大了,梁落安将窗子关起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梁妈妈旁边的沙发上。
“妈妈。”
“嗯?”梁妈妈很温和地回应。
梁落安把水果刀和苹果从梁妈妈手里拿出来,顿了顿,突然说:“谈琛已经七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第54章 你找过谈琛吗?
电视频道开始播放广告,夸张的广告词被凸显得非常刺耳。
梁爸梁妈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沉默,过了很久,梁妈重新拿起水果刀和苹果,熟练地削皮,听上去不太在意地说:“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梁落安很不会看人脸色,于是自顾自地继续问爸妈:“谈琛走的时候有和家里说过吗?有没有说为什么走?他后来有和家里联系过吗?”梁妈停下动作,捏着水果刀的手松松紧紧,最后只是简短地告诉梁落安:“都没有。”
“哦。”
梁落安迎来预料之中的失望,所以表现得比较平静,只是低下头没有目的地摆弄手机,看到对话框里谈琛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脸上才不由自主表现出一点沮丧。
嘈杂的广告声突然消失,梁爸把电视机音量调到很小,梁落安抬起头,正对上爸爸怪异的眼光。
梁爸有些严肃地问他:“谈琛走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问过什么,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梁爸迟疑地猜测道:“是不是他和你重新联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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