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37)
这里不像他原来的小学,课后有很多组织的课外活动,季知许每天早早回福利院,看到黄妈妈忙碌的身影,他总是会主动凑上去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
所有对他好的人他都会一一记住,然后报答回去。
后来季知许的好心帮忙变成了理所应当。
他的生活变成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小孩子玩闹,一边应付自己的作业,黄妈妈喊他去帮忙他就过去,换灯泡,修收音机,给凳子钉钉子,然后上学的时候补觉。
黄妈妈总是夸他聪明又能干。
季知许从没有为自己的成绩担心过,因为他在班上永远都是第一名,可他忘了这是什么样的中学。
直到高中的一次全市联考季知许才认清事实,也明白了前一段时间黄妈妈总是找他谈心的意义。
黄妈妈年纪不小了,支撑着一家福利院自身也落了不少毛病,她想让季知许接他的班,或许在他从本市的技术学院毕业后,最好上完高中就直接留下来。
季知许第一次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第43章
在那个学习第一重要的年纪里,季知许只能躲起来偷偷学习。没有高水平老师的指导,还要时刻注意躲避黄院长的视线,很难,但季知许一直咬牙坚持。
他在这里度过了很平和的时光,不代表他要把一辈子都献给这里;他很感激黄院长,但不想用这种方式报答。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黄院长也变得偏执,为了留下季知许不择手段。
“你这样的成绩又能到哪里去呢?没有那个天赋还不如找一份踏实的工作。”
季知许也在叛逆期,梗着脖子不屈服,最后凭自己的努力擦边过了重点线。
录取通知书是他守在邮局门口拿到的,他怕寄到福利院院长会给他藏起来;开学前几天,季知许背着装满干粮的书包翻墙离开了福利院,账户上只有多年前剩余的赔偿金。
那时候看起来还是巨额赔款,现在已经贬值到只能撑得起他四年的学费了。
考上了重点大学本该是值得欢庆的事,而现在的季知许坐在火车的硬座车厢看着窗外,孤独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我不恨她,我还是…感激她当年愿意对我好。“季知许双颊酡红,眼神有些迷离,“是真的在照顾我吧,一开始…”
“我会报答的,对我好的人。当年做的,够不够?我能做的都做了…”
“她怎么这样啊,我好难过。”
这点酒对季知许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封存多年的情绪一下爆发,也冲昏了他的头脑。外人听起来像在对恩人的控诉,在楚行看来都是季知许埋藏在心里的委屈无处发泄。
原来季知许曾经过得这么不好。
楚行上一秒还在心疼,下一秒就听到季知许点了自己的名。
“怎么都这样啊,我遇到的人控制欲都那么强。黄院长是,你也是…”
有吗?楚行迅速反思自己。
“先对我好,让我心存感激,再控制我,什么都要管。你们套路都一样,真烦。”
楚行听着季知许胡言乱语,心却彻底沉了下来。当时季知许不顾一切地逃离黄院长,就如同他今天决绝地离开楚行一样。
“楚行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季知许的眼神虚虚地看向自己父母的遗像,他好像真的神智有些不太清醒了。
“以身相许吗?”季知许嘿嘿笑了两声,“已经许了…”
“就是…”季知许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来,而后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里。
“他哪里都好,他还有爸爸妈妈,我也想要。”季知许的声音变得模糊,楚行不得不凑近听他说话。
提到他的爸爸妈妈,楚行不由得叹了口气。怪不得,季知许对他们总是表现得过分热情,也是对自己的父母的一种怀念吧,渴望亲人的爱。
但就楚行而言,自己的父母也没那么好。
妈妈怀上他是个意外,本来不想要的,但一想万一是个女孩子,儿女双全也挺好的。
但还是个男孩。
那时正值创业潮,他父母把他交给保姆又开始忙事业。不过他对这一段记忆没什么印象,是后来哥哥告诉他的。
是的,后来他和哥哥关系很亲,因为父母并没有在他身上花很多心思。
因为哥哥从小就很优秀,成绩、性格、能力…根本不用父母操心。所以他们对楚行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与要求,健康平安地长大就好。
那时候他大一点了,哥哥总会带着同学和朋友回家讨论作业然后打游戏。哥哥不愿意被管太多,所以总是会把保姆支走,他来照顾楚行。
他们一起讨论小组作业,楚行就被放在旁边的地毯上玩玩具。除了偶尔会忘记喂他喝水吃饭,哥哥和他的同学还是很照顾楚行的。
尽管他并不喜欢太多人围观。
等他完全记事后,没有一个生日是父母都在的,大多数时候是两个人都不在,陪着他的只有哥哥和越来越贵的礼物。
他的十二岁生日哥哥在参加夏令营,楚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和爸妈发消息,告诉他们如果不回来陪他,他会自杀。
爸妈真的信了,紧赶慢赶飞回来,回家就看到楚行冲着他们把巨大的蛋糕打翻在地,大声吼着自己再也不要过生日了。
今天他知道季知许为什么不过生日了,但季知许还不知道他的原因。
回头有机会再讲给他听吧。
季知许嘴里喃喃着让楚行不要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楚行只能连连答应,哄着他起身。
他红着眼眶,头轻轻靠在楚行肩上:“只有你,我只和你讲了,只有你…”
“好,只有我。”
楚行把季知许抱起来,送回了他的房间。给他换衣服,擦脸,怕他胃不舒服还给他灌了个热水袋。楚行从来没照顾过喝醉的人,也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这可把他累得不轻,脱了外套放在一边,蹲在床边看着季知许依然泛红的脸颊。
好像也没那么累。
他牵住季知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想要给他放进去,一时间又舍不得松开。
楚行在心里骂自己是变态。
观察了一会儿,季知许没有什么想吐的迹象,楚行想要放开手回家了。
没想到是季知许拽住了他。
“要走了吗?”季知许的声音黏黏的,楚行也不知道他这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嗯,很晚了。”楚行趴在床边。
季知许不满地呜了一声,楚行心都要化了。
“别走…我不好,追不上。你别走…”
楚行叹了口气,他听不懂季知许这毫无头绪的酒后发言。
但他从旁边捞了个垫子,坐在了季知许床边的地板上。
手也没松开。
季知许入睡后周围就变得特别安静,除了规律的呼吸声外,仿佛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这有助于楚行的思考。
他想通了很多在过去看来季知许很奇怪的举动。
比如奇怪的睡姿,是在福利院长年被挤养成的不好的习惯;比如没有孩子但对和小孩打交道特别有一套,也是在福利院里摸索到的;做任何事永远先考虑别人,把周围的人都照顾得很舒服也是因为在福利院里一直扮演哥哥的角色。
十岁以后的季知许就没再做过孩子了。
除了刚才在楚行面前不顾形象大哭的时候。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季知许裸露的上半身时发现了他后背上左肩下的纹身。
楚行觉得他还挺野。
可是仔细一看图案,却像是儿童的简笔画。
一朵云和躲在云后面只露了半张脸的月亮。
季知许和他说你不懂。
当时的楚行不懂,现在都懂了:季知许,季 知 许。
云与月。
无法继续延续的浪漫,季知许用一生的印记来弥补这个遗憾。
楚行想了很久,久到季知许放在外面的手都有些冰凉。
他连忙把季知许的手塞回被子里,又看了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