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痒(50)
起初,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呼吸着与许家毫无关系的空气,他在星空下与诗人共燃一支香烟,在马路边摆摊画画,在街边花一美元买一支玫瑰送给疮痍的雕像,再在酒吧用一杯酒换一个廉价的爱情故事……只要是与许家无关的一切都是自由而浪漫。
自由便是浪漫的,而浪漫亦是自由的,此刻的他自由且浪漫。
许玉为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马德里的一个小公园里,听着路边的大提琴,边喂麻雀边计划着要租一条船去希腊的爱琴海。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向他微微欠身,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对他说,“少爷。”
这两个字像是行刑前最后一声枪响,终结了许瑞白为期三个月的人生。
这是许家允许他放逐的最长时限,他的自由从开始那一刻起便是带着镣铐,他只被允许在许家画好的框架中有限的流浪,一旦超过这边界,便会被无情的拉回原点。
擅自流浪的后果是更严格的监视,他再没有权利回到纽约,也再没有权利离开他们的视线,他开始学着收敛和温和,用虚伪的顺从换来了画画的资格,即使他所有的画都只能为了许家而画。
当他回到尘俗之间,再没有什么自我可言,他寻找另一种方式宣泄,香烟,酒精或是醉生梦死的一晌贪欢,以求找到更为具象的自由。
肢体纠缠,液体交换,他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谁也并不在意他。
高潮让众生平等。
他在每一个黑夜最深的梦里感觉自己在下坠,他梦见自己在下落,无尽地下落,在落地之前死亡。
不过是困兽之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不同的纠缠里感受着相同的厌倦。
有一天他在熟悉的下落里面看到一点星光。
“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叶嘉。
那是超越了情欲的更高级,那是他不可名状的渴望与需要,仿佛久未有人光临的繁星找到了生命体,迫使他进入一场与灵魂的对话。
与其说是叶嘉日日在战战兢兢的找他聊天,不如说是他在焦急万分的等待着叶嘉来与他聊天,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些关于,自由,关于灵魂的漂亮话,那是延伸至那三个月以外的,对人生的热望,他贪婪的浪费着叶嘉的时间,不惜用虚伪的温柔留住他。因为唯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在这禁锢之地的罅隙中,偶尔喘息。
叶嘉问他,“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你画画?”
他说,“不会。”
怎么会?
明明是我在得寸进尺的占据着你得人生。
可是有一天,那双繁星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与其他人无异的,情欲的哀求。
他觉得恶心。
无论是他洁白的肢体,还是青涩的呻吟。
原来什么都一样,许玉为是对的,白竹虞是对的,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永远逃不脱情欲的本能和牵绊的命运。
这毫无意义。
因为发情期,因为本能,和叶嘉睡了的那一天,许瑞白的星星死了。
在叶嘉爱情开始的那一天,在许瑞白心动终结的那一天。
选自:弗朗索瓦兹·萨冈《孤独的池塘》
第49章
“从我的床上起来。”叶嘉端着两个杯子从房间外走了进来,语气不岔的朝着正侧躺在他床上的白小雨说道。
“不要,嘿嘿。”白小雨从手机后面探出眼睛。
“没皮没脸的。”叶嘉低声骂道。
这小半个月白小雨没事就跑来叶嘉家蹭饭,堪称得寸进尺,登堂入室。可偏偏这张小嘴,这张小脸就是讨叶嘉爸妈喜欢,再加上叶茗在学校忙着高考,家里本就冷清,更是天天盼着这个活宝过来热闹。
白小雨也瞅准了叶嘉没脾气,愈发肆意了起来。
“这是什么?”白小雨坐了起来,指了指叶嘉手里的杯子,“好香啊。”
“龙井,今年的第一批新茶。”叶嘉把杯子递给了他。
“好喝。”白小雨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然后露出一脸的喟叹,砸吧完余味后才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茶啊?你的编辑名也叫茶。还有你架子上那个陶瓷小罐子也是装茶叶的吧?”
“嗯。”
许瑞白送的东西都还给他了,除了这个没能带去G市的新年礼物成了漏网之鱼,想来也是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摆着不用它?”白小雨不明就里的追问道。
叶嘉并不想回答,故而转问道,“你什么时候回G市?这都半个月了,不用交稿?你不是说只断更一周吗?”
白小雨果然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只断更一周?”
“……”
“你在BP上偷窥我!”白小雨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又懂了。
懂王白小雨。
“你发动态大家都看得到。”叶嘉淡淡的说道。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暗戳戳窥屏,暗戳戳给我点赞?啧啧啧啧,果然,日久生情了吧?我就知道我……”
叶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自恋行为,“既然喜欢画漫画为什么不好好画?”
白小雨的BP号也贯彻了他自恋的性格叫:很牛逼的Beta。但实际上的画风跟他在现实中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完全不同,如果现实中不认识他,只看他的BP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年轻人。
从那些动态看来,画画似乎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现实中的白小雨似乎又把画画放在了极为随意的位子,这样的反差感让叶嘉觉得不解。
“太累了,不想画。”白小雨敷衍道。
叶嘉皱了皱眉,“那就不要画了,找点别的正事干。”
白小雨不答,沉默的刷着BP。
“舍不得放弃又不好好干,你想干什么?”这几天的亲密相处,白小雨已然从一个不相关的失足少年成为了不成器的弟弟。
白小雨嘟嘟囔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干好的?可这么久我的数据又太让人失望了。”
“那你好好干了吗?”
白小雨嘴硬道,“那我怕自己努力干了,也还是会搞砸,像我这样的Beta一辈子也追不上他们Alpha的天赋,追不上陈琅,追不上许瑞白,他们可能只是随便画画,就可以成功,但我即使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比不上他们,那我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和幼稚的弱点就是:缺乏耐性。急于看到结果,可年轻的最大特点又是:事事都需等待。因此,变得浮躁焦虑,试图寻找出口,又发现没有能力找到出口。
于是,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归咎于天赋。
“天赋本来就是有好有差,要是所有人都一样强大,那多没劲?为什么一定要追上他们,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不就行了吗。”叶嘉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心虚的鼓励。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就一定要存在种族,存在阶级,存在天赋?”
叶嘉无法回答,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没人能回答。
白小雨也不在意,有些问题本来就只是情绪的宣泄,“那你呢?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混下去吗?在A市当个老师?你这算是比我还破罐子破摔吗?”
“小屁孩就别管别人了,先管好自己。”
其实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镇青年,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吃过一些苦,一路都被社会洪流推着走,谁也不比谁经历得多,却都以为自己比别人成熟些,争相以活出认命感为荣。自己都没理清楚生活,却致力于解决别人的生活,帮别人走出迷茫。
可是大家,谁不比谁迷茫呢?
门铃声响,白小雨从床上一跃而起,“可能是阿姨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叶嘉小声嘀咕道,突然反应过来,朝着白小雨问道,“你今晚又在这里吃晚饭?”
白小雨已经噔噔噔的跑了出去,“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