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恬恬,你快跑(27)
段凌莫名得烦躁,他把老板的手甩开:“你没听见吗!他说他身体不舒服,走不动了!”
老板被凶得愣住。
段凌站起来,用手搓了下脸,跟胖老板说了句:“抱歉。”
又问他:“老板,您有小拖车吗?”
老板说有,但是得要押金才肯借。
段凌把钱付了,老板就从柜台后的仓库里把车拖出来,又热心帮段凌码好快递,拖到路边。
小拖车被段凌拉路边,跟庄恬恬挨着,快递叠得太高,把拖车全部都占满了。
段凌蹲在地上把快递一个个都拆开,拆开的带着包装的被子递给庄恬恬让他坐好,其余的剥除干净带着包装的物品放在小拖车上。
庄恬恬老老实实地坐在塑料被子包上,蔫巴巴地问:“段凌,你干嘛现在就拆开?”
段凌没理他,只是叼着烟,把拆好的纸盒送给老板,又回到路边,对庄恬恬说:“坐上去。”
“啊?”
“不是说走不动了吗?”
“噢。”庄恬恬抱着夏被芯,一边往小拖车上挪一边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
月亮很亮,蟋蟀的叫声比从前更热烈了,小拖车的轮子和水泥路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夜里那么响亮。
段凌在前面用手拉着车子往家的方向走,庄恬恬在后面的拖车上抱着被子昏昏欲睡,经过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庄恬恬。”
“嗯?”
“你糖罐子里装的什么药?”
庄恬恬忽然把眼睛睁大了,好一会才磕磕绊绊地说:“不是什么严重的药,就是普通的钙片。”
“嗯。”庄恬恬得到了段凌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你知道吗?”段凌没有回头,他跟庄恬恬说,“从小到大,你最不会的就是撒谎,明明没什么撒谎的天分,还硬要学别人撒谎,但是你不想说的,别人永远别想知道。”
“那我说话你信吗?”
拖车的轮子在地上停了,段凌仰头看了看满天的星子,反问他:“你要我信些什么呢?”
段凌是个显少说心里话的人,可能是是小拖车太吵了,可能是带着热风的夜太让人不设防了,也有可能是庄恬恬看起来没那么难受,又恢复活力了。
“庄恬恬,你不觉得你很任性吗?”段凌把这小拖着横杆的手更紧了,他缓缓道,“以前也不会想我是不是喜欢你,非要用各种能想到的方法走到我的人生里。张口闭口都是,段凌我想跟你做朋友,做错了事情也不会解释或者道歉,只想着用跟拙劣的方法去留人,然后在别人的人生里横冲直撞,最后觉得自己得不到,掉头就跑掉。”
“别人的人生,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段凌说的很平静,语气既没有冷漠也没有愤怒,他只是朴素地表达事实,“你如果是我,你觉得你会相信庄恬恬吗?”
“是相信他说的那句:段凌,你是我的;还是相信那句,段凌你就是我能花钱买来的,那我还不要你了;还是相信最后林瀚泽打的电话,说你们正在上床?”
庄恬恬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力气也攒了不少,他抱着被子,低头看小拖车压过的柏油马路,段凌拉的不怎么快,他能看到漆黑得移动的路面,也能伸手拉到路边的狗尾巴草,然后他伸手折了一株,咬在嘴里。庄恬恬把下巴放到夏被芯上,眼睫垂下去,闷闷地骂自己:“庄恬恬真是个无耻的混蛋。”
“他真的太坏了。”
“所以,段凌你不可以原谅他。”
院子里的灯依亮着,就在不远的前方,像指路的灯塔一样,庄恬恬已经被段凌几句话问的彻底蔫了,他听见段凌把大门推开,把他拉到院子里。
“下来吧。”段凌说,“我们到家了。”
段凌对他说:我们到家了。庄恬恬忽然感知到段凌对他的一点情谊,或许是小时候积累的友情,也许是看他可怜的怜悯,就是这一点情谊支撑着段凌对自己下不了狠心,亦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什么的庄恬恬自己不敢想的情谊。
庄恬恬想到如果找不到配型剩下的屈指可数的生命,心里瞬间涌上来无尽的恐惧,明明以前从来没有怕过的。
小院子空旷,蔷薇花还在墙角开着,段凌去开拉门。
庄恬恬本能地冲了上去,抱着段凌的腰,他说:“段凌,我害怕。”
怕死,怕找不到配型。
怕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却眼睁睁地看着希望消失。
庄恬恬知道自己不能说这些,所以他说:“段凌,我好害怕,为什么夜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房间里的光暖融融的照着,段凌把被套套好,庄恬恬负责铺。
秦墨书买的双人床大小的被褥,两个枕头,一套双人被褥,红的。弄好了庄恬恬先去洗澡,睡到被子里。
段凌没有睡,庄恬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隔着拉门听见他好像在院子里同陈俞安打电话。
第40章
我是庄恬恬,我喜欢段凌,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的滋味不怎么好,因为希望好渺茫,我不想自自欺欺人,可这世界上能和我匹配上最合适的骨髓,希望不到万分之一,我的前半生运气平常,中彩票轮不到我,喝饮料再来一瓶也没有轮到过我,我本来以为遗传母亲的白血病这件事情也轮不到我,没有大的幸运,也必然没有大的灾难,我这样想的,但是我想错了。
EZ,我不想放弃生命,可我也不想让段凌难过,哪怕是朋友的立场。
庄恬恬,你生病这么严重,得继续去化疗。
我知道,所以我又要逃跑了,我不想他怜悯我,也不想他跟我一样绝望。
你问过段凌了吗?万一他真的喜欢你呢?
没有问过,段凌喜欢我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以前不敢想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现在不敢想,是真的不敢想。
***
庄恬恬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又给冯医生发微信问配型是否有消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没有找到。
庄恬恬决定笑一笑,他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下,从被子里爬出来,爬到墙角,把药翻出来,吃了两片然后又钻回被子。
庭院灯和门灯依旧亮着,庄恬恬平躺在被窝里,他摸摸自己手腕上的针孔,已经不痛了,青紫也淡了一点,他又摸自己的肚子,暖和的还在散发热气他还是个活的。
医生总是说些癌细胞什么的,庄恬恬有时候会把它想象为一群在身体里不受控制疯狂生长的细胞,他们会扩散到全身,长满身体化疗也没有办法清除干净。
庄恬恬现在身体不痛,可夜晚还是庄恬恬觉得最难捱的时刻,那种看不见的疯长令人恐惧,他知道他的生命在流逝,他感知的到,因为他会疲惫,会陷入沉睡的漩涡里,偶尔也会出现噬骨的疼痛。
但通常庄恬恬什么也不会做,因为那种疼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庄恬恬靠这个感知自己的存在。
“虽然呕了一点血,但今天不痛。”庄恬恬把自己缩成一团,很是庆幸,甚至嘴角还向上挑了挑,“不痛是一件很好的事。”
“段凌不回来,被子不暖和呢。”他自言自语,心情很不错,“新被子来着,要一起睡才好,阿姨还买的红的。”
“还是好开心,做了小拖车,开心到睡不着觉。”庄恬恬在榻榻米上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从拉门的缝隙里眨着眼睛向外面看,看了不多时,又躺好了,自言自语道,“还在打电话,只能我自己睡了。”
庄恬恬躺回去,翻来覆去,终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廊走上来了人,房间里静如止水,拉门被推开了,院子的灯光投了进来,段凌站在门口麻木地站了不多时,才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进来。
他先是在洗手间里吸了支烟,然后路过庄恬恬,把他放在被子外头的手放到被子里面。塞好了,段凌就着窗外渗透进来的光,看庄恬恬的眉眼,和以前一样漂亮精致,现在多了一点脆弱。
段凌又神经质的把庄恬恬的手拿出来,用自己的右手攥住,那是他一只手就可以攥住的手腕。
“太瘦了,病好起来,要多喂一点肉。”段凌点头,然后在庄恬恬的手心亲了一口,然后又放回被子里。
段凌又神经质得去洗手间吸烟,这次他吸了两支,手指还不小心被烟头烫到。
十分钟以后他路过庄恬恬,又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蹭了蹭,然后走到角落里打开庄恬恬的行李箱。
行李很简单,很快要吃完的药片儿,尽管庄恬恬不喜欢粉色,可占据大多数粉衬衫和T恤,一台平板,一个不显眼笔记本。
笔记本吸引了段凌,他把墙角的落地灯翻开,坐在塌塌米上,把笔记本翻看。
很难看的字,庄恬恬却一笔一画写的很认真。段凌知道庄恬恬这个人没心没肺,没病没灾都很乐观。什么时候会写遗书,写愿望,写行程?多半是觉察到自己疼的撑不下去的时候。
落地灯不怎么亮,只投下一小片区域,段凌看到庄恬恬的即将实现的十个愿望,看到了庄恬恬写好的还没有撕下来寄出去的遗书。
他给很多人写,有给张佚,陈俞安,林瀚泽这样的人。
也有给庄辞的,庄恬恬写的很简单:我说过我死了就原谅你,那现在我原谅你了。
本子被翻完了,段凌不死心得又反复地看了几遍,像是在找什么重要东西一样。
没有找到。
段凌依旧很耐心地翻,每一张纸他用都手指撵开的很仔细,仍然没有找到。
庄恬恬给所有都写了遗书,唯独没有他段凌的。
夏天的夜晚气温不低,房间里的温度也很适宜,段凌面对墙枯坐着,落地灯把他身影拉的很长,他的身影依旧很高大,看起来很可靠,但有什么不一样了,曾经性格坚定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影子似乎在发着抖。